“你什么意思?”汤梅猛然提高声音反问,突然,她像被发现了什么秘密,神色慌张地推开秦艽,想要开门出去,“什么我儿子不是我儿子?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我马上要去学校了,你让开。”
秦艽后退一步挡住门把手,她目光如炬,紧盯着汤梅,不再拐弯抹角,“你在孕期吃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叫什么?‘转胎药’、‘换胎药’还是‘变胎药’?卖药的人是怎么告诉你的?可以把女婴变成男婴?你相信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撕开了汤梅的遮羞布,汤梅不自觉地往后退,嘴里却还在否认:“我、我没有……没有……”
秦艽步步紧逼,汤梅退无可退,跌坐在背后的沙发上掩面大哭:“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能怎么办?当年我婆婆要我生下男孩才同意我进门,我太爱我的丈夫了,我不能离开他,我也没办法啊……卖药的说可以把女胎变成男胎的,完全没有问题……”
秦艽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她想起齐安痛苦的脸,觉得面前的人简直是面目可憎,“所以,确实是你检查出怀的是女婴,服用了所谓的‘转胎药’才让你拥有了一个儿子,一个进入肖家大门的敲门砖,一个守护你浪漫爱情的工具,对吗?”
汤梅说不出反驳的话,只一味边哭边摇头。
“这还不够,你的‘儿子’在十四岁那年来过一次月经,你记得吗?”秦艽继续问。
汤梅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怎么会知道?你真的见过我儿子?什么时候?”
“这与你无关,她也不是你的‘儿子’!我们继续说你做过的事。当时你是怎么做的?你带她去了医院,自己和医生交谈了很久,然后告诉她她生病了,让她连续吃了三年的激素药!对不对!”秦艽越说越快,说到最后紧紧攥住拳头才勉强压制住心中喷涌而出的愤怒。
“是阿宝告诉你的?”汤梅的眼神死寂,像熄灭已久的烛火,“他竟然还记得。”
“呵,那时她是十四岁,不是四岁!她为什么不记得!她不是一个物件,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感情,她凭什么不记得!”秦艽气极反笑,嘲讽道。
汤梅仿佛没有听见秦艽的嘲讽,不疾不徐地地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汤梅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是家中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她从记事起就帮着妈妈照顾妹妹弟弟,帮家里做各种农活,等到十六岁进了纺织厂挣钱补贴家用,从最简单的织布、纺纱做起,她人小嘴甜,求着厂里的姐姐们学会了识字,在师傅的撮合下和同厂的男工人结婚。
汤梅十八岁结婚,二十七岁离婚,九年的婚姻,从最初的甜蜜到最后的相看两相厌。她因为没有生出孩子,被婆家骂“不下蛋的母鸡”,前夫一开始还护着她,到后来也默不作声,用同样难听的话骂她,甚至打她。
汤梅忍无可忍,主动提了离婚,正中婆家下怀,将她扫地出门。汤梅回了娘家,娘家嫌她离婚丢人,不让她住在家里,汤梅一之下离家出走,孤身去了南方,再也没有回过家。
汤梅在南方遇到了肖荣生,肖荣生年轻英俊,家庭条件也好,还会哄人开心,汤梅独身在外打拼,对男性抱有的抗拒和警惕在肖荣生的穷追不舍下全部消散。她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男人了,但肖荣生太好了,不仅对她好,还不嫌弃她结过婚,她渐渐又相信起爱情。
和肖荣生的恋爱比第一段婚姻要幸福千倍万倍,汤梅觉得这个人就是此生挚爱了,她愿意用一切来换和他在一起的机会。
但现实就是不如人意,肖家父母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汤梅在肖家父母的反对声中也产生过犹豫,但她实在是太爱肖荣生了,她幻想自己和肖荣生一起私奔,即使过最苦的日子也要和他在一起。
肖荣生看着她温柔地笑,傻瓜,我怎么会让你跟我一起吃苦呢?他回家跟父母摊牌,不和汤梅结婚就出家为僧,肖家从此断在他这一脉。
肖家父母气急了,但也无可奈何,也不能真让他肖家绝后。两边各退一步,肖家父母松口道等汤梅生出了儿子就让她嫁进肖家。
汤梅在上一段婚姻中没有生育,她怀疑自己可能生不出孩子,但幸运的是,她很快就怀孕了。汤梅和肖荣生欣喜若狂,汤梅喜悦退去,又开始担心生的不是儿子怎么办。
肖荣生安慰她一定是儿子,如果不是还可以再生,总会生出儿子的,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一定会结婚的。汤梅不想等,她迫不及待与爱人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汤梅一边害怕怀的不是儿子,一边幻想着生了儿子以后和肖荣生结婚的幸福生活。但甜蜜而虚幻的泡影在现实的利刃下骤然破灭——汤梅在私立医院检查出肚子里是个女胎。
医生看她万念俱灰的眼神,给她推荐了一种神奇的“药”,这种“药”可以将女胎变为男胎。汤梅眼睛一亮,真有这种药?又怀疑不会有什么坏处吧?医生再三保证绝无坏处,汤梅买了“药”,按时服用,果然生下一个男孩。
肖家父母再如何看不上汤梅,看她怀里抱着的孙子也越看越喜欢。汤梅欢欢喜喜地嫁进肖家,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肖荣生的合法妻子,两人婚后生活十分幸福,虽然公婆时常给她甩脸色、百般挑剔,但只要和爱人在一起,她就甘之如饴。
上天对她真是吝啬,从不肯让她真正地幸福,肖荣生在回家给她过生日的路上出了车祸,抢救无效死亡。汤梅悲痛欲绝,如果不是肖荣生临死前让她好好活着,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她真有随肖荣生而去的想法。
肖荣生死后肖家父母对她更恶劣,汤梅沉浸在失去爱人的巨大痛苦中,只好通过做生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生意竟渐渐有了起色。
十四岁的儿子突然告诉她自己来了月经,汤梅当然是不信的,她想小孩子怎么会知道月经呢,肯定是在哪里磕碰到了,又从书上看到了就套用在自己身上。等到医院检查完,汤梅觉得上天对自己未免太过刻薄,连一丝温情都不肯给她。
她生的不是儿子吗?
汤梅找到当初那个卖药的医生,那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当时药没吃够,只要孩子继续吃几年药就行。汤梅监督着儿子按时吃药,儿子果然再也没有出过血,汤梅很满意,她生的就是儿子。
汤梅的生意越做越好,儿子却日渐沉默了,她想大概是孩子长大了,自然而然和妈妈生疏了。等儿子大学毕业不愿意回家的时候,她真正意识到孩子已经完全脱离了她,她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
她试图和其他母亲一样,劝说儿子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等成家立室了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但儿子始终不结婚,也极少回家,逢年过节才回来看看爷爷奶奶。
肖家父母仍旧看不上她,但对待孙子的人生大事也和汤梅统一了战线,不过他们始终没有催婚成功。肖家父母去世以后,汤梅越发着急儿子的婚姻问题,急出了病,她以此为由要求儿子回家照顾,等儿子回家以后张罗他去相亲,但儿子左耳进右耳出,从来没有去过。
汤梅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自己和丈夫婚姻幸福,儿子也是在有爱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他为什么不愿意结婚,等以后到了阴曹地府,自己可怎么跟丈夫交待。
“呵。”秦艽听到这里冷哼一声,“你不用给他交待,他早投胎去了。”
汤梅讲的故事与齐安讲述的相差无几。秦艽无条件站在齐安这边,她在汤梅的讲述中几次想打断吐槽,都捏着大腿肉生生忍住了,直听到“任务”和“交待”她实在忍不住气笑了,“到底是谁给你的任务?”
“你不懂,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当然是为了他好。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汤梅露出自以为通透的表情,想起秦艽没有孩子,语气里充满怜悯。
“你说了这么多,爱啊爱的,你觉得你的孩子快乐吗?”秦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快乐?快乐能当饭吃吗?如果不听父母的话,现在是快乐了,那以后呢?以后怎么办?”汤梅沉下脸,反驳道。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呗,万一像我这样死得早,还没等到你说的那个‘以后’,那真是亏大发了,我就特别后悔生前没有好好享受生活,净泡在题海里了。”
汤梅明显不认同秦艽的话,但非常识趣地没再反驳。但秦艽没打算放过她,她冷酷地说,“你的孩子不快乐。”
“他有什么不快乐的?我和他爸爸给他提供了那么好的条件,虽然他爸走得早,但他的爷爷奶奶和我都很爱他。”汤梅脸上的不解不像是装的,秦艽听着她满口“爱”,突然觉得有点恶心,她转头找垃圾桶,发现入户门竟然虚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