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谢全去往汴京下淮州的码头,是在一个晴朗的上午。我记得很清楚,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我也不会忘记。那是一个令人——贼无语的一天。】
“郎君此次一别,便是一隔数月,你就不给笙笙一点留念的东西吗?”
昨夜荷灯节,福笙是真正感受到了谢全的豪气。大手一挥,居然用金铂和银铂来制荷灯,当真是豪横。道元禄去下游截住了三只,连夜送到打铁师傅那里融,共得了二两金三两银。
福笙眼红得紧,一想自己左右也是要嫁给谢全的,倒不如现在问他拿点生意投资。停,可不要说她菟丝子,那赚了钱,谢全也是可以拿分红的。
谢全手里把玩着小娘子的玉手,嘴角挂着一抹柔软的笑意,他的心宛若那荡来荡去的河水,惊喜地紧,“商场如战场,尔虞我诈,不适合娘子,娘子要是闷得紧,不若做些陶瓷瓦罐?家中有三大产业,手工艺制品便是第一大产业。”
福笙心里没了欢喜,谢全也已经感觉地到了,可他要讨的这位小娘子,乃千古少有的奇女子,他可不能像对待寻常女子一样对她,且听她怎么说。
“我没说做生意啊!我就是想开间私塾给小孩子们讲讲课。学生回家吃,回家睡,不赔钱的,还能赚钱。”
谢全被福笙气的无语,只得捏了捏她的鼻子,“这都城里可不缺教书先生。好点的人家,都有专门的读书路子。你会的,全是先生教的。你不会的,人家先生也能教。至于吃饭、睡觉,你以为是街上随便一个流子都能读书参加科举吗?”
“你说的这个我知道,可也没有法律规定,一定要去参加科举的,才能去读书。读书是为了使人明智明理,减少犯罪案件的发生,促进国家经济的发展。你予我三十两白银,让我买通官府里的人,取得开办民间学堂证书。我便是每人一月只收三文钱,长此以往,你不也小赚一把,你还能积累一定的民声。”
听了福笙一篇长篇大论的天方夜谭,谢全只觉得小娘子可笑至极,“你可曾从名师,可有什么治国伟论?会的多少字?读过什么書?一月只收三文钱,书籍、蜡烛、笔墨砚怎么办?你所收的学生,或许买不起这些东西,你又该怎么应对?如今汴京局势对你多弊少利,买来的学堂证书于你而言是灾是祸?这些你都有准确的答案吗?”
“我!我没想这么多。我看我们那里有很多孩子,正是开智之年,我想着和小……义兄开办个学堂。他教武术,我教点一技之长,为人为官的道理,便也这样了。郎君可不可以帮帮我?”
福笙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谢全又哪敢有不帮的道理。不过此行他并未多带银两,除却三十两白银,便只剩三十五文铜钱了,乘小舟回去应是可以的。经巫峡过,日落也可以到淮州。
临了,谢全还不忘千叮万嘱咐,“你可别忘了你应承我的事。乖乖在汴京等我。”
福笙得了赞助,心情也颇好,“知道了,我还要给你生很多孩子,生八个,怎么样?”
“那就好。我走了,汴京富贵迷人眼,你可要信守诺言……别忘了你母亲还在淮州。”
福笙嫌谢全啰嗦,把人硬推上了船,亲眼看人上了船之后,才转身离去。
而她不知,在她转身离去时,谢全又从大船上下来,进到了大船旁边的小舟中。小舟虽便宜,但安全性大抵不及大船。从汴京到淮州,途经巫峡的小舟,履履出现事故,已是人知常情。
“郎君,且坐稳了。对了,郎君没有随伺小厮吗?”
谢全看向船家,尴尬一笑,“大伯说笑了,我只是一替人办红白事的事唱,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人。”
“哦!原是这样。你看那就是汴京澹侯的宝贝女儿。虽说澹侯一家不怎么样,但毕竟此刻也是圣恩眷隆。你要是能讨得像澹侯女一样的新妇,也算飞上枝头变凤凰。”
谢全看都不看那唠什子澹侯女,两眼一闭道,“小生虽一时失志,但也懂得宁娶平家女,莫讨高门妇的道理。一个外室生的奸生女,说出去也道人笑话。但不如重金求聘那良家女,共度余生。”
老伯一听,爽朗一笑,划动着船桨离开。码头上,只余留那隐隐约约的笑声,“公子倒是与他们不一样。合该长寿些。又何苦做那说事的?徒惹晦气。”
——
“娘子,谢了腊梅,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要不我们还是到茶摊上去坐坐吧!”
此时正是正上午,日头轰烈得很,不仅那周江芷身边的丫鬟难受,连福笙也觉得热气难耐。
“啊!哪个不长眼的人,撞到我家小郡主?还不道歉?”
“小郡主?我还是小娘娘呢?有病。”
“嗯,你站住,你站住。”
福笙见那个讨人嫌的郡主要跟上来了,紧忙加快脚步。
码头近水,脚下虽是青砖,到底也会打滑,她走的步步惊心,好在母亲给她纳鞋底时,她特意给鞋底磨得粗糙些。是而当周江芷使坏要踢她时,她才能踉跄几步稳住了身形,但腿部韧带被踢伤,疼痛难忍。
“救命!救命!我们家小郡主落水了。”
福笙下意识回头一看,发现好友道元禄就在自己身后,而他的身后,人头攒动。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道元禄事先说:“你家谢郎君真给钱了?”
“给了,给了三十两,可重了!小儿托管所不太行,乡亲坊邻不信任,人数一多也看不过来,不若办学堂靠谱省事。”福笙侧了侧头,欲想看看道元禄身后,“刚才那周江芷踢了我一脚,我得踢回来。”
道元禄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主动让开身体,“我帮你踢了,现在人掉水里了。”
福笙表情略感惊讶,但也不再说什么。直到她竖起大拇指,道元禄才释然一笑。
就在这时,领旨前往淮州剿匪的冀琼正带着一支军队从码头经过。原来是冀琼剿灭逆贼,顺道来码头接淮梁王。
淮梁王奉旨调查淮州一些传闻,半路遭淮州州牧追杀,掉入山崖,被一白发老妪相救。后冀琼将军率军赶到,解救出身陷囹圄的淮梁王。此事在一日前就已经成为汴京城,人口相传的美事。
要问这淮梁王、冀将军是什么关系,这样说吧!他们是共患难的兄弟,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这冀将军还曾是淮梁王的表妹夫。可惜了,淮梁王表妹在嫁进冀家第二个月,猝死在家中。那时冀将军在外御敌,第一任夫人的丧事,还是淮梁王操持的。
不过还有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淮梁王、冀将军以及周江芷,乃是至交好友,结把兄弟。当年,福家左相未出事,淮梁王的母亲便给淮梁王和周家嫡女定了亲。这中间弯弯绕绕,到最后其实真正和淮梁王定亲的,乃是福笙。
还有一件不是秘密,但鲜有人知道的秘密,开封府尹在两年前抱养了一个孩子,尽管他的族亲对外宣称,那孩子是他抱养了一位因公殉职的同僚的,但随着年月的增长,那孩子与他神似九分,就再也瞒不住了。张谦本就耽搁婚姻很久,现已二十有四,突然多出一个女儿来,就算月老亲自下凡促姻,这姻怕也是难上加难。
这澹侯的女儿,周江芷好动,她听说开封府尹常在朝堂上与她爹作对,有一天,就偷溜出府,刚好撞上张谦的母亲要将他女儿扔掉,她就制止了这一行为。打那天起,无论张谦和澹侯怎样势同水火,他们俩私下还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小福子!”
“救人。”
张谦奉旨来接淮梁王,恰好看见道元禄将人踢进水流湍急的河流里去。来不及多想,张谦推开人群就往河中跳去。
而福笙就是这样被张谦给推进河里的,可惜了,她不会游泳。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掉进河里就不会自己扑腾起来的怂货。周围很冷,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巨大的空虚感阻挡了她的求生意志。
‘我想回家。很想想。’
“笙笙。笙笙!”
‘朱绮,是你吗?你在哪?’
‘你要坚持住,我还要拜托你照看我姥爷,我妈的。’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人问过我们愿不愿意。明明有傲洁霜气,却被逼得以色侍人;明明也很怕万人坑战场,却为了能活到见她的那天,厮杀于战场之上。
天恢其邙,以其待我。汤汤流水,致君一别。
莫愁前路无知己,春风秋水自与君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