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北门外，巴山饭馆，夜雨包间。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穆远讲完这次去攀登桑丹康桑峰的全部经过，平静的喝了一口啤酒。

肖然、迟诚、陆向南都没吭声，就那么直勾勾的瞧着穆远。

“想问啥赶紧问，过了这村没这店了。”穆远打了个酒嗝。

“所以，你最后没有登顶？”陆向南问了个他比较关心的问题。

“没有，我在最后一个营地放弃了。”

“那你，觉得遗憾不？”陆向南追问。

“不遗憾，我对登顶这个动作没有执念。”

“林思夏怎么样了？”肖然开始问重点。

“思夏整体情况还行，主要是她的父母怕她落下什么病根，所以坚持让她去南方调养一段时间。她自己也想利用这段时间整理一下思路和心情，所以正在办休学手续。”

“这个，你们俩现在，处于什么阶段了？”迟诚把大脸凑了过来。

“都有什么阶段？”

“哎呀，暗送秋波？登堂入室？你懂吗！”迟诚对穆远揣着明白装糊涂很不满意，他抓着穆远的胳膊肘，带动着整个桌子都晃动起来。

“别晃了，我看着晕的不行，要吐了。”陆向南本身的酒量就一般，现在已经到了喝多的节骨眼上。

“行了，我也受不了啦。”穆远制止了迟诚的撒娇行为，把手中的酒杯搓了几个圈，说道：

“开放情节，未来一切皆有可能，这个回答你满意不？”

“还凑合吧，总比没有回答的强。”迟诚有点意犹未尽。

肖然坐在穆远的左手边，注意到穆远说这句话的神情：他抬高额头，做出眺望的姿态，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之前只有见他谈到心心念念的斯坦福时才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祝，一切皆有可能。”肖然举杯提议。陆向南看八卦环节已经差不多了，转换了话题，

“开学就大四了，兄弟们都是什么计划啊？”

“我的计划早就和你们说了，我要申请直博。”迟诚表示方案早已既定。

“难度大不大？”陆向南对水利系的情况还不太了解。

“应该还行，我们系的博士通常不如硕士那么抢手，从往年排名来看，我的成绩就在这个档位上，只要和教授沟通好问题不太大。”迟诚醉眼朦胧的盘算着系内排名。

“你没看他暑假都没回家，一直在泥沙实验室待着，就是表忠心去啦。”穆远给陆向南解惑。

“那，穆远和肖然的计划都是申请出国了吧？”陆向南转头问另外两人。

“对，我是这么计划的。”穆远点点头。

“目标学校呢？”

“前二十，哪儿给的钱多就去哪儿。”穆远回答的干脆利索，他用目光咨询肖然。

“前一百，哪儿给钱就去哪儿。”肖然把句式略作修改。

“这次回家都说好了？”迟诚侧过头打听。

“嗯，说好了。我本来也担心我妈，不过她说没有问题，家里有我姨、我舅、还有好朋友和学生照应。”肖然想了一下，没有提许如山。

“哦，那就好啦，唐大小姐知道了吗？”迟诚操心操全套的。

“晓如还没返校，等她回来再告诉她。”

“唐大小姐要开心咯。”迟诚起了一个闲哄。

“向南的方向也是出国吧？”肖然把问题交还给提问者。

“嗯，斯坦福或加州理工。”大家都习以为常，没有人对陆向南的目标表示惊讶。陆向南接着说：“这个学期有全国大学生科技创新大赛，要不咱们四个组队参加吧？既然大家的计划都是出国或者读博，我感觉肯定都会有帮助。”

“哎，这是个好主意。”穆远来了兴致。

“这个，我和肖然的精力都有限，不会扯你们的后腿吧？”迟诚感觉自己在实验室的工作量比较大，分身乏术。

“不会，技术上的事儿我和穆远就够了，你们能帮上多少算多少，就按照上次竞选学生会主席的套路来就行。”

“明白了，你们俩负责包饺子，我俩负责擀皮和扒蒜。”迟诚乐了，这个安排他喜欢。

“这样，合适么？”肖然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像是搭顺风车的。

“参赛要求本身是需要3-4人的团队，我看了一下，非技术工作量也很大，一点都不轻松。咱们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另外，如果我和重点实验室的那几个师兄组队，光是内部沟通就要耗费好大的力气，还不如咱们组一个新团队，默契度还高些。”陆向南说的十分坦诚。

“那你打算做一个什么方向的项目？”穆远又开了一瓶啤酒。

“太具体的还没有完全想好，我想做一个利用传感器，远程监控健康数据的系统。”

“软硬件结合，有意思。”穆远把酒给陆向南斟满，“具体的应用场景呢？”

陆向南盘点道：“老年人的远程健康检测是一个方向，或者病人的实时数据可以远程推送给家属，这一类的应用场景吧。”

“新生儿和幼儿的健康数据检测怎么样？”肖然突然提议，“如果是监测老年人的话，这个群体的健康数据差异性大，情况复杂，所以产生纠纷的可能性大；检测病人的话，病人的健康数据检测医院本身就有，会涉及到和医院之间的各种沟通，而且病人的数据本身就是异常数据，情况更加错综复杂。新生儿和幼儿的数据差异性小，而且本身就是被高度关注的群体，感觉上可行度会好一些。”

“嗯，有道理啊，这样的话后期的商业应用会更容易一些，而且确实数据的统一性会好。”陆向南被说的眼前一亮，举杯炫耀起来：“我就说吧，咱们这个团队是经历过考验的。”

四个人开始热烈的讨论起项目方案，说到高兴处不免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加上本来已经酒至酣处，陆向南逐渐开始口齿不清，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迟诚更是鼾声如雷，神游蓬莱了。

“老规矩，租辆板车，我蹬你扶。”肖然无奈的指了指两人。“嗯，咱俩先缓一会。”穆远晃晃瓶底儿，又给肖然倒了点沫子，“福根儿给你。”

肖然眼神也有点迷离了，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穆远低俯身，把地上的酒瓶逐个晃悠了一遍，还真在迟诚脚下找到一个没喝完的。他把瓶子放回到桌上，说：“迟诚又偷奸耍滑了。”

“见怪不怪。”肖然杵了一下迟诚，两百斤的体重那叫一个纹丝不动。

“你假期回去和家里人把出国的事儿都说好了？”穆远看迟诚和陆向南都卧倒了，又把这个话头翻了出来。

“我和我妈把想法都说了，我感觉我妈的思想准备好像比我预想的还要充分。她基本上不太意外，回来的路上我想了想，估计我和晓如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晓如她父母又常年在海外工作，所以她能感觉到我有很大的概率也出国。”肖然顿了顿，“我妈说，我爸生前也说如果我想出国去看看是好事儿，还准备了一点钱备用。”

“那你不担心阿姨自己在长春？”

“也有担心，不过我妈最近认识了一个叔叔，我这次回去也见了，感觉人还不错的。”

“哦，那就好。”穆远从桌子上捡起一根筷子，轻轻敲起面前的空碗来，击瓯声清脆，和迟诚的鼾声一呼一应。

“肖然，你是为了晓如才选择出国么？”为了让这个问题不显得那么突兀，穆远在两次敲击之间停顿了一下。

“为啥这么问？”

“好奇吧。毕竟向南和我都是老早就想好了出国的，你基本上是和唐晓如在一起之后才开始了解出国相关的事情，所以这算是一个比较合情合理的猜测？”

肖然把眼镜摘下来放在饭桌上，用两个大拇指搓着太阳穴，喝酒导致轻微充血的眼球看起来更红了。他半天没吱声，穆远以为他不想回答，就想说算了不聊这个了。肖然看出来提问者的犹豫，截断了穆远的退缩：“是因为，不是为了。”

“啥意思？”穆远表示这个回答太高深，整不懂。

“我刚来晴湖的时候想法比较简单，能推研就推研，推不成研就工作，没想过出国这个选项。我是这次回家和我妈聊天，才知道我爸生前就筹划过这个事儿。我爸这个人，聪明能干。他从我六岁那年开始做销售员，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攒了好多经验没来及和我说就走了。如果不是和晓如在一起，我应该是不会详细了解出国这个选项的。”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和唐晓如在一起，才详细了解了有关出国的事情。”穆远略有觉悟：

“这是你说的，因为。”

“是的。”肖然继续：“但是详细了解之后，我把出国、推研、工作放在一起横向比较，觉得这个选项也很好，有可操作性。晓如当然是重要的原因，但这个决定不是单纯为了她，而是我在仔细思考之后做出的。这是我说的，不是为了。”

“那就好。”穆远似乎松了一口气。说到这里，肖然却不打算就此打住，“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

穆远手里拿着一次性筷子，彼此搓着上面的毛刺，竹纤维在他的摆弄下逐渐变得光滑圆润，

“在你俩好之前，我曾经尝试追过一次唐晓如，不过被拒绝了，这个你知道吧？”

肖然点点头，虽然很早之前晓如就和他说过当时的经过，不过听穆远主动提起来这还是头一次。

“那时候咱们才大一，我们两个都在同一堂选修课上，我当时的词儿还没说完就直接被拒了，以为之后和她那就是路人了,哪想到后来混成了你的常备电灯泡之一。”

“更大的灯泡已经不省人事了。”肖然指指在旁边昏迷中的迟诚。

“不过呢，因为这个原因，我也算和唐晓如更熟悉了。我逐渐明白了当年被拒的原因。”穆远说的这，卖了一个关子。

“愿闻其详？”肖然知道这个时候需要给穆远捧个哏，要不然这个下文就算是没有着落了。

“归根结底，我和唐晓如是同一类人，都很难为了别人而去改变自己。”穆远指指胸口，

“或者说，我们自身的调整空间都很小。这一点，晓如当年应该就感觉到了，我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发觉的。我们都适合与性格更加温润的人相处，结果就是，她和你成了情侣，我和你成了兄弟。”

说到这，肖然觉得话题好像被带偏了，不禁问道：“你还是没告诉我，忽然问这个事儿的原因啊？”

“你别着急，就快说到了。”穆远继续：“这次我把林思夏背下山，她在医院里醒了之后，我悬着的心算放下了。后来，她的父母来医院了，和医生咨询她的病情。当时医生的建议是整体来说问题不大，静养一段时间就不碍事了，如果确实担心落下病根，那就到南方修养久一点就行。她的父母就说那休学一年吧，林思夏也同意了，但是她父母最后问了我一句，穆远你说呢？”

“你怎么回答的？”肖然没想到这个八卦后续还有彩蛋。

“我没吱声，对方也没再追问。”

“大哥，你咋想的？为啥不吱声啊？”肖然听到这都有点替穆远着急了。

“林思夏当时还在住院，最正确的做法就是遵医嘱。她的父母都在身边，已经决定要帮她休学了，我如果发表意见，那就只能说这点小事不用休学，歇一个假期就好了。我以什么身份说？最关键的是，如果这个话说出口，她就没有退路了。”

“我有点听懵了，你不是喜欢林思夏吗？”肖然被说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我是喜欢林思夏，但是当时她才刚刚脱离险境，她在山上想的和山下想的会不会有变化，还要花时间才能搞清楚。我因为能为别人做出改变的空间很小，所以不喜欢让别人欠人情，尤其是没法还的人情。我不吱声，那我背她下山可以有很多解读，一个普通队员也会背她下山。我吱声了，那就成了我为了林思夏，放弃登顶，救她于危难之中。这种人情怎么还？她除了以身相许还有什么退路？没退路的事情，通常都是被没法还的人情逼出来的。”穆远喝了一大口，呛得咳嗽起来。他把沾在嘴角的沫子用手抹干净，盯着肖然：“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到底明不明白为啥问你，是不是为了唐晓如选择出国？”

肖然把刚才穆远东拉西扯的这一堆串起来，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和晓如说，我是为了她选择出国，那相当于晓如就欠了我一笔没法还的人情，她在这段感情中就没有退路了，是吧？”

穆远收敛神色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