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谈晚谧被谢陶留下,温昼站在一边等着。江见月原本想跟着去医院,被苗南渡软磨硬泡地弄走。
“你叫温昼?”大菠浪长发扎在身后,穿着一条薄绿色一字肩鱼尾裙的谢陶裸底银色高跟鞋一只支地,另一只夸张地悬在半空,“讲得不错,无常才是生活的常态,拥有应当珍惜,失去亦不再希求。”
“老师,我不叫温昼。”谈晚谧把温昼带到身边,“他才是。不过他今天不舒服,所以我代他上去讲。您放心,讲稿是他提前写好给我的。”
谢陶抬眼:“我又没说什么。就算不是他写的,我也不会追究责任。还是我一开始说的那句话,你们是一个集体,集体是不分彼此的。”
“不舒服为什么不请假?”谢陶带上了责备的语气看向温昼,“再有下次我就把你赶出教室,让你吹个几十分钟的热风。”
“多谢老师关心。”温昼兴致缺缺,两人和谢陶告别后到了停车场。谈晚谧的车和他本人很像,车身是淡蓝色,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车里熏香味道太重,温昼一上去就被冲得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那瓶熏香香水已经被谈晚谧扔进了垃圾桶。
“又往我车上放这种味道重的东西。”谈晚谧放下四面车窗,温昼一眼看到站在二号教学楼门口的荣冉,他四处张望,像在找什么人,看过来之前谈晚谧启动车子出了停车位,刚好阻拦温昼看向那边的视线。
“药吃了吗?”谈晚谧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淡蓝色车身很快汇入主干道车流。
温昼手心握紧又松开,好一会才回答:“吃了。”
红绿灯,谈晚谧靠边等,红灯足足有八十多秒,温昼的右手被牵过去,有点松的纱布被重新缠好,淡淡的苦药味飘在不大的封闭空间。
“我昨天给你的手机定了闹钟,早中晚各一次,响了你就吃药。”八十秒很快过去,谈晚谧一口气过了好几个路口,车被停在医院地下三层的停车场,他们坐电梯一路到了七楼。
许女士东西不多,床单被罩已经被护士提前换过了,温昼把她常换洗的两套衣服装好,又把储物柜里散发出糜烂香甜气息的水果扔掉,捡干净掉在地上的层叠病例单收起来。
病房里还有人在休息,接了电话的谈晚谧走到外面,温昼靠在57号床边等他。
“许姐恢复得怎么样了?”隔壁原本合眼的女人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说:“她被推走那晚一直失眠,应该没事吧?”
“她死了。”温昼毫无波澜地说:“今天早上就已经下葬了,我是来把她的东西拿走的。”
“哎。”女人叹了口气背过身,“她一直念叨着你,我还以为……”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早说,非得挑她做手术的前一晚来……”
这句话像雨夜的一声闷雷,推着温昼想起许女士小号里的那条消息。
—怎么会?怎么昼昼会和我生一样的病?
“我那天有事没过来,您知道是谁说的吗?”温昼上前撑在了女人床头。
女人摇了摇头,过于苍白的脸色叫人触目惊心,“我那天睡得早,中途迷迷糊糊醒过,看到一个很高的身影说了句话就走了。”
“说的什么?”温昼死死攥着手指,右手掌心的纱布又隐隐透出淡红色。
“他说:阿姨你还不知道吧……也得了心脏病。我当时刚醒没听清,只记了个大概。”女人陷入回忆中,“后半夜我一直没睡着,你妈妈翻了好几次身,每次我轻轻叫一声,她就会立马回应。天亮她被推走后我才慢慢睡着。”
“谁!”病房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温昼转头,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晃而过,他追过去,撞到从拐角拐出来的谈晚谧怀里。
“怎么了?”谈晚谧紧张地在温昼身上摸了一遍,看到他又开始渗血的手,进病房提起收好的袋子拉着他到了一楼急诊室,“麻烦给他换一下手心的药。”
“周六那天有人去找过我妈妈,和她说了我生病的事。”纱布被解开,露出缝了黑线的手心,护士重新消了毒换上干净的纱布,“刚刚你回来之前我听到门口有动静。”
“知道是谁吗?”谈晚谧脸色凝重起来。
温昼摇头,开始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去找医院要监控。”谈晚谧把一张纸放到温昼手边,“上面一排是我的电话号码和各种账号,你把它们存好。等我。”
“好了。”护士重新给温昼包扎好,又把一瓶未开封的碘伏和一袋棉签装到袋子里递给温昼,“伤口很深,切记不要碰水,不然很容易感染。”
谈晚谧很快回来,但带回了一个有点遗憾的消息:“医院的监控不能随意传播,他们要先上报,最多三四天能有回音。我留了我们两个人的联系方式,如果申请通过到时候直接发到我们的手机上。”
“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要回趟家。”谈晚谧把温昼脱落沾到下眼睑的一根睫毛拿掉,“记住,闹钟一响一定要吃药。”
温昼乖顺点头,坐着谈晚谧的车又回到六号楼五楼。许女士留下的几件衣服被他放进了床底最里面,用层层叠叠的纸箱挡住。
谈晚谧向刚回宿舍的杨筠寒点头打了个招呼,加快脚步走向了电梯。
“稀奇,他今天居然主动和我打招呼。”杨筠寒满脸莫名,看到温昼的手后吓了一跳,“温学弟你的手怎么了?”
“掉湖里被石头划伤了。”江见月还没回来,没人干扰,温昼编起胡话丝毫不脸红。
“我说这几天江江怎么老是往医院跑。”杨筠寒拉开椅子坐下,“怎么会掉进湖里去?也太不小心了。”
叮铃铃,闹钟响起来,下面一行大字不停跳动:晚上七点,记得吃药。
温昼面无表情把闹钟掐灭,很快又收到了谈晚谧的消息。
—谈晚谧:时间到了,吃药。
温昼回了个“好的”,把手机丢到桌上不再管它。
“怎么这个点调闹钟?”杨筠寒又开始嘀咕,够着脑袋想看温昼的手机。
“……”温昼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踩着楼梯上床睡觉。
“我和女朋友视频会吵到你吗?”杨筠寒小声问了一句。
温昼翻身面朝墙壁闭眼。
“不会。”
***
主干道上,谈晚谧卡着最高限速飙车,通话中的手机放在支架,听对面说完后他不带语气地开口:“我自己去找他说,让他延迟一下时间。”说完,他摘掉蓝牙耳机扔进扶手箱,浅蓝色车身朝着市中心驶去。
辗转反侧,温昼在凌晨一点轻手轻脚下床,开了阳台门坐在地上看着灯光下的几盆花发呆。
江见月和杨筠寒的床铺上传来均匀的呼吸,温昼拨了下冰美人卷起来的花瓣,闭眼回想起他不久前浅眠时做的梦。
梦里很多人,大学同学、高中同学、甚至初中同学都有,除了许女士。明明两天前才梦到过,那之后就像在他梦里消失了一样。
半夜的宿舍楼很安静,温昼听到一声猫叫,就在他耳边,他睁眼,看到一只狸花猫在蹭他的手背,湿润的鼻尖贴着他包了纱布的手指。
“这么高,你怎么过来的?”温昼压低了声音,想要碰一碰胖成小卡车的猫咪。狸花猫胖却灵活的身子避开他的手,瞄准后蹦到了她怀里。
温昼闷哼一声,左手梳着猫咪油光水滑的毛,“你也想砸死我吗?那你这个算盘可打错了,我还能活一段时间。”说完温昼有点难过。
他的身体现在就像一个未知数,蛰伏的心脏病随时能要了他的命,这个一段时间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几个月,甚至可能是几天。
看他呆住,猫咪老实趴下不再动,像个大号毛毯盖在温昼肚子上,呼噜噜的声音极有节奏,打断了温昼乱七八糟的想法。
“太晚了,你就先和我一起睡吧。”温昼敲了下猫咪的头闭眼,猫咪回了小声的“喵”。一人一猫就这么抱着睡到了天亮,直到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6:45。
周三温昼有早八,但江见月不到七点五十不会起床,更不用说现在不到七点。温昼活动了下睡麻的手脚和酸得不行的腰,从地上起来去开门。胖胖的猫咪亦步亦趋跟着他到了门边。
门外是个全然陌生的面孔,穿着睡衣顶着鸟窝头,满脸抱歉地开口:“我刚刚在阳台好像看到我的猫在你怀里,来把他领回去。”
听到他的声音,跟着温昼的猫咪叫了一声,头也不回蹦到了主人怀里。
渣猫,睡了就跑。
“我是植物学大二的学生,能认识一下吗?”男生看着走神的温昼伸手,尺骨旁边的皮肤有片黑色痕迹,应该是写字时压在了没干的墨上,“啊对了,我就住四楼,和这边刚好对上。”
“四楼住的都是植物学的吗?”温昼没伸手,没焦距的双眼注视着男生。
“不是。”男生有点尴尬地收回手摸了下猫,“植物学是个比较冷门的专业,加起来也没几百个人,四楼没住满,还混了其他专业的学生。”
没住满,一层之隔。
送走男生后温昼关上门看着谈晚谧整齐的桌面发呆。
明明楼下就是他的专业在的楼层,他为什么还要和三个专业完全不同的人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