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看心理医生、住精神病院以及吃药这些事,莫北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丝抗拒。在漫长而煎熬的治疗岁月里,他一直都像个听话的孩子,严格遵循着医生的每一个指示。
住进精神病院的日子里,除了生理上的难受想让他结束生命之外,其他时候他都积极配合医院的各项安排。每天按时起床、洗漱,参加医院组织的各种康复活动和治疗课程。病房里的生活虽然单调乏味,但他从未有过怨言。他会按照护士的叮嘱,准时服用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物,哪怕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让他感到身体不适,他也只是默默忍受。
每一次复诊,他都会详细地向医生汇报。对于医生给出的新的治疗方案和调试任务,他总是毫不犹豫地接受,并一丝不苟地去完成。无论是增加或减少药物剂量,还是尝试新的心理治疗方法,他都全力配合,没有丝毫的懈怠。然而,他如此积极地配合这一切,倒并非是因为他对治疗结果抱有多么强烈的希望。
他深知自己的病情难以彻底治愈,那些痛苦的症状可能会伴随他一生。这些痛苦也是他理所应当该承受的。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病一直让姐姐挂心,每一次看到姐姐那满是担忧和心疼的眼神,他的心都会像被刀割一样疼痛。他明白,自己积极配合治疗,至少能让姐姐在漫长的担忧中得到一丝安慰,让姐姐觉得她所付出的努力没有白费,为了姐姐,他也愿意一直坚持下去 。
“我去趟公司开个会,结束了我就立刻来接你。”周倜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不放心地叮嘱着莫北。
“好的,路上小心。”莫北轻声回应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此时的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往日无异,可那略显苍白的脸色却还是出卖了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
周倜离开后,莫北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莫北就那样坐着,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思,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份寂静。白朔岩静静地站在门外,已经默默地注视着莫北好一会儿了。透过那扇半掩的门,他看到莫北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神情落寞,
“发呆。”莫北听到声音后,身子微微一怔,像是从遥远的思绪中被猛地拉回现实。他下意识地想要调整自己的状态,他嘴角微微上扬,试图挤出一个笑容来回应白朔岩,可那笑容却无比牵强,像是强贴在脸上的面具,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苦涩,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别给我整这套啊,不想笑就别笑,再这样我可真亲你了。”白朔岩佯装恶狠狠地威胁道,眼神里却满是关切。其实,他是从莫南那里听说了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放心不下。一大早就酒意还未完全消散,脑袋还有些昏沉,就急急忙忙从温暖舒适的被窝里爬了出来赶过来。此刻看到莫北依旧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既心疼又无奈。
莫北听了白朔岩这话,苦笑着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啊。”声音很轻,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任人摆布、听天由命的一样。
白朔岩不禁迟疑了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微微睁大,一脸惊讶地看着莫北,说道:“你…我不会给你机会反悔的啊,你可要想好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却也隐隐期待着莫北能多些生气。说完用手揉了揉莫北的头发。
“已经后悔了。”莫北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的苦笑愈发明显。
白朔岩一边说着“晚了”,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径直走到莫北身边。他俯下身,一把拉起莫北,动作干脆又有力,说道:“别在这坐着发呆了,给我煮碗面。我这一大早赶过来,肚子都饿了。”
莫北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点了点头,转身朝厨房走去。一旁的白朔岩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地说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话,一会儿讲着前几天遇到的一件趣事,一会儿又抱怨着最近生活里的小烦恼。莫北虽然只是偶尔简单回应几句,声音也不大,但明显比刚才在院子里时精神了一些,眼神里总算有了些许光亮。
“给我多加几块肉啊。”白朔岩提高音量,朝着厨房的方向喊着,脸上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仿佛只要莫北有事可做,一切就都会慢慢好起来 。
周倜那边的会议终于结束了。他匆匆忙忙往回赶,心里一直惦记着莫北。当他回到民宿,远远就看到院子里莫北和白朔岩的身影。只见莫北脸上竟有了些许笑意,正和白朔岩有说有笑的。
屋子里白朔岩正坐在桌前大口吃着面,莫北在一旁忙碌着收拾东西。看着眼前这一幕,周倜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有些羡慕白朔岩。白朔岩的性格就像条莽撞又随性的野狗,毫无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总能轻易地打破莫北周围那层沉闷的氛围,给莫北带来片刻的欢愉。
周倜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得体有分寸。而白朔岩不同,他的肆意洒脱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莫北暂时忘却那些烦恼。他羡慕白朔岩能如此轻易地逗莫北开心,可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就此放手。他想让莫北幸福,更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白朔岩抬起碗,朝莫北嘴里塞了一大口面条,“吃掉。”
恰在此时,周倜推开院门,缓缓走进院子。
白朔岩看到周倜回来:“哟,回来啦!”。那声音带着几分调侃。
周倜微微点头回应,目光在莫北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确认他状态确实不错后,才将视线移开。
莫北迎着周倜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主动开口说道:“你回来啦,今天会议还顺利吗?”他的笑容看似轻松,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周倜看着莫北的笑容,心口有些刺痛,嘴上却说道:“嗯,没什么事。”
莫北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眼神里有犹豫、有纠结,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决心。他沉默了片刻,随后转身,脚步略显匆忙地走进屋里。
没过多久,莫北再次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缓缓走到周倜面前。他微微低下头,似乎有些不敢直视周倜的眼睛,轻声说道:“周先生,这是你的租房合同。”说着,便将合同递到了周倜的面前。
顿了顿,莫北又接着说道:“我想了想,我这段时间状态不好,情绪也不稳定…这几家民宿环境都不错,你要不考虑换一家?”他的声音很轻,但也很冷。
周倜听到莫北这话,只见他微微眯起双眼,目光沉稳而深邃,静静地凝视着莫北,没有立刻发作。
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那平静的面容下仿佛藏着无尽的包容与耐心。
莫北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周倜的眼睛,手中紧紧攥着租房合同。
周倜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平复下来。随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温和,仿佛一泓静谧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莫北,我知道你或许是出于好意,但如果这是你在和我商量让我换地方这件事,那我的答案是大可不必。”他的目光始终温柔且专注地落在莫北身上。
白朔岩见状,走上前从莫北手里接过那份租房合同,动作随意自然。他一边随意地翻看了几眼,一边半开玩笑地说道:“来,周总,咱在这续租两个月怎么样?这地方多不错啊,你住着也习惯不是。”说着,他抬眼看向周倜。
莫北听到这话,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审视着白朔岩,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与探究,似乎想要从白朔岩的表情中看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白朔岩却像是没察觉到莫北的目光一般,继续说道:“有钱不挣你傻啊?怎么,福利院的那群狗崽子你不管了?”说罢,他伸手在莫北的后脑勺用力一拍,看似动作粗鲁,可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关切。
莫北被这一拍,微微晃了晃脑袋,但很快就稳住了身形。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显然,莫北决定对此事作罢。他知道,无论是周倜还是白朔岩,都是真心为他好。
周倜见莫北不再坚持让自己换地方,便果断说道:“那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吗?”
白朔岩一脸疑惑,拉住莫北,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哪儿不舒服?”
莫北摇了摇头,脚步不停,简短回应道:“不是。去王医生那。” 说完便朝着停车的方向走去。
白朔岩追在后面“等会儿,我也去”
三人很快抵达医院,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嘈杂又压抑。莫北和白朔岩轻车熟路地走向心理科,周倜紧跟其后。一路上,白朔岩时不时看向莫北,欲言又止。周倜满脸疑惑,用眼神询问白朔岩,白朔岩只是微微摇头,示意他别多问。
穿过走廊,他们便来到了王医生的诊室门口。莫北抬手,轻轻叩响了门。门开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出现在眼前。王医生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黑框眼镜后的眼神温和而睿智,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看见莫北进来,她脸上浮现出一抹亲切的笑容,轻声说道:“小北,又见面了。”这时,王医生的目光也落在了莫北身后的两人身上。莫北赶忙介绍道:“王医生,这是我朋友。”王医生微笑着点头示意,温和地说:“真好,小北又多了个朋友。”
周倜和白朔岩找了一旁的椅子坐下。白朔岩神色平静,仿佛对这样的场景早已习以为常。周倜微微凑近白朔岩,压低声音问道:“你早就知道他来看心理医生?”
白朔岩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嗯,之前陪他来过几次。这医生比我更早认识他。”
周倜眉头紧锁,眼神不自觉地再次回到莫北身上,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
白朔岩像是不经意间,又补充了一句:“他以前也在精神病院待过。”顿了顿,他看向周倜,认真地说:“你要是需要换住处最好趁早。你住得太久,他已经把你当朋友了,但这不影响你随时走人。”
听到这个消息,周倜只觉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疯狂飞舞,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朔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作为一个旅客,你已经介入他的生活太多了,最好别越界。”白朔岩一边提醒,语气中又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过客?那白老板你呢?”周倜抬眸,直直地看向白朔岩,眼中带着一丝质问。
他明白白朔岩的话并非无的放矢,但他早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走吧,医生说没事,接着吃药复诊就好。”莫北拿着两张单子走了出来。
三人走出医院,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本应是暖烘烘的,可周倜心里却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