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小娘子回来了。
消息似长了翅膀般迅速在街巷传开。
卤味店门帘前挤了一群老熟客,张婶脚步匆匆,手里还拎着一篮刚拔出的新鲜萝卜。
“这萝卜可水灵了,小娘子尝尝。”张婶笑声爽朗。
说完,便把菜往桂枝儿怀里塞。
邻里们陆续赶来,有的拉着她话家常,有的帮忙打扫店铺。
几个小孩子在人群中嬉笑穿梭,时不时凑到灶台旁,期待能闻到熟悉的八角、桂皮香味。
好央爹娘摸出几十个铜板,买卤味来解解馋。
桂枝儿一一谢过邻里们。
她今日身着棉麻长裙,腰系褐色织锦腰带,末端坠着一枚小巧的琥珀坠子,轻轻晃动。少女簪一支银杏叶发簪,满是秋意烂漫。
“别乡半载有余,近来可有新奇之事?”
面对她灵动好奇的眼神,众人七嘴八舌地唠了起来。
“小娘子肯定听说了,咱们那宅心仁厚的刘知府,其实是被陷害流落北境的樾王殿下!”张家婶子唾沫横飞。
桂枝儿含笑点头。
“守城的蔡统领谋反,这你便不知了!”
原是那蔡淼一心想谋取经略大将军的职位,可惜事与愿违。
朝廷先是空降了栾小将军作先锋,后又派了德顺公公来掌权,苦心经营化为泡影。
仕途不顺便罢了,甚至连心仪的花魁娘子都不见踪影。
“男人嘛,求女不遂,动辄以为是自身贫且无权之故也。”老秀才文绉绉地说道,“这心思呀,就歪了。”
堂堂大英雄,做起事来竟像小人一样卑鄙。
犹记得承朔三年的寒冬腊月,罪犯沙井田勾连外族,致使凌河县发生一家六口深夜被杀的灭门惨案。
中心府衙的刑房,羁押着那达奴人主犯。
本无权去审案子的蔡淼,利欲熏心,居然私自通过该达奴人,与东北部乞颜乌什部落的游牧劫匪取得联系。
在高官厚禄的引诱下,通敌卖国,背叛大梁。
“奴家也是倒霉,莫名蹚了这一趟浑水。”在扩建后的府衙花园,柳千金为桂枝儿续上了这个故事。
她眨了眨桃花眼,眸中全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花魁娘子一举一动依旧风情万种。
不过那繁杂华丽的罗裙变成了劲装,长长的马鞭挂在腰间,鞭梢尾穗随风摆动,透着勃勃生机。
“话说奴家在楚淮,得小谢公子关照,日子过得倒颇为惬意。”柳千金热络地拉着桂枝儿的手,絮叨着。
她终日穿梭在街衢水畔,一边学戏一边打些零工。
不仅不愁生计,差点还想买间小宅子久居。
“然而前阵子,奴家收到了邀月楼姐妹银铃的信。”柳千金嗓音酥软,“信上说她得好心人搭桥帮忙,得以赎身。”
银铃欲前往楚淮投奔柳千金,并已在县衙文书处办妥了路引。
只是从没出过远门,不大敢单独上路。
柳千金当即决定回来接她启程。
同在勾栏瓦舍,两人以往争夺客官打赏时,未免会拈酸吃醋、冷嘲热讽。
可在柳千金兑换银票脱身时,少不了银铃帮忙。
现今银铃不敢单独上路,只一封信,柳千金也愿意回来接她。
这便是小姐妹间的情谊。
“银铃骗了你?”桂枝儿好奇地问道。
“那倒没有。”柳千金眉梢挑起,贝齿紧咬下唇。
她身后一片秋菊正开得热烈,在风中摇曳生姿,引得蜜蜂、蝴蝶忙碌穿梭,为后花园增添了几分生机。
愈发衬出女子气恼时的绝色容颜。
边防北境第三军的统领,蔡淼,垂涎美色已久。
先前他知道花魁被赎走,勃然大怒,甚至用沙包大的拳头将老鸨揍出两眼乌青,最终停职反省。
如今亦不知何处走漏消息,让他知晓柳千金回了北境。
“这王八蛋诱拐奴家投敌不成,点了奴家的穴,想强行掳走。”柳千金冷笑一声,“把人卷在铺盖里,好似一只被包裹的茧。”
守城军的统领要出城,自然没有不长眼的小兵阻拦。
独有一人例外。
此时小兵丁勇正在城墙根下值岗。
他身着朴素铠甲,面容青涩却透着坚毅,已经从一个新兵蛋子,成长为底层的伍长了。
蔡淼神色凝重,看向他,沉声道:“打开城门,本统领有事要出城去办。”
“得令!” 丁勇闻言,瞬间身姿笔挺。
他指挥着其他值守小兵,手脚麻利地转动绞盘,伴随“嘎吱”声响,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蔡统领马背上拴着一个铺盖卷。
外层草席裹得严实,看不出来是什么大物件。
“啪嗒。”突然间,铺盖卷里掉出来一只金簪。
簪首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昂首曲颈。
凤凰双目镶嵌湛蓝宝石,双翅舒展,羽尾修长华丽,明显价值不菲。
好眼熟啊。
小兵丁勇思路慢了半拍,有一瞬间怔愣。
在哪里见过呢?
几乎是下意识,蔡淼迅速滑下马,用靴子重重踩在金簪上,似在掩盖什么秘密。
电光火石之间,小兵丁勇脑海里闪过花魁娘子的模样。
一双桃花眼,一根凤凰欲飞金簪。
除夕夜那晚,他收受银票,私自放了柳千金出城。
银票给牺牲老兵什长家的寡母送去了,那金光闪闪的簪子,他跑遍金店也没找到第二只。
只好给小沿村的杏花姑娘,买了对金耳环。
“长官慢走。”小兵丁勇刻意上前,殷勤地为蔡统领扶住行李。
他计上心头,双手伸向铺盖卷,手指捏住绳结用力一拉,原本系得紧实的绳子在他急切的动作下松开了。
纤腰袅娜的花魁娘子跃然眼前。
她被拴在马背上,双眼瞪得滚圆,透出惊恐与无助。
艳丽的面庞失去血色,樱桃秀口微张,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显得有些狼狈。
“嘶。”离得近的小兵们倒吸一口冷气。
长官私藏女子带出城?
“混账!谁让你乱动的!” 蔡淼猛地转头,怒目圆睁。
他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本就心虚,这下更是恼火,干脆一把揪住柳千金纤细的胳膊,将其狠狠扔了出去。
而后狠拍马屁股,马匹负重减轻,一溜烟就跑了。
柳千金如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眼看即将重重摔落在城墙上毙命。
“都让开。”面白无须的男子突然出手。
正是代表知府大人前来慰问军士的府衙管家。
他解开了柳千金被封住的穴道。
借花魁娘子之口,蔡统领通敌叛国一事被公之于众,全军哗然。
“精彩。”桂枝儿不咸不淡地拍了拍手。
经此一变,樾王即可光明正大对权力洗牌,掌控军队。
后花园内,亭台楼阁与秋日的花草树木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美景。
为两位女子谈心营造出宁静而惬意的氛围。
一系列故事看似巧合,但缺不了人来穿针引线。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好。
“奴家也觉着,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柳千金懊悔地叹了口气,“但无凭无据的……”
这种苦恼,在她被变相囚禁在中心府衙后达到顶峰。
名义上是保护她的安全,实际上,恐怕是将她当做要挟桂小娘子的筹码吧。
柳千金纤细的手指绞在一起,又松开,一脸懊悔之色。
她并不想为桂枝儿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