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对亓掌柜说家里打死了个丫头,内宅之事不便外传,让他把现成的木棺送过来,是我亲自盯着的,断做不了手脚。”
孟玺想要拍拍他的肩,却被皮肉拉扯牵得龇牙咧嘴,“新年当头,就要你去买棺,阿乔叔必定忌讳,苦了你了。”
乔珈嘴角抽搐,“少爷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待葛清明给孟玺敷上药,筚路凑上前道,“少爷要找的人而今正在暖阁中候着,随时可以请来。”
听闻这话,方才被打的疼痛立刻不算什么,孟玺忙道,“快请出来。”
筚路从暖阁中请出的是一位老人,素布棉衣,骀背鹤发,他介绍道,“这位是龚师傅,城西手艺最好的木匠。”
“龚师傅,”孟玺行礼道,“听说您老经验丰富,还请您帮忙过一下眼,这副棺木同在义庄停放的那副可有什么异同?同样的素棺,不同匠人手下可会有什么不同?”
这位叫龚师傅的木匠口中虽连称“不敢”,犀利的双眼却极为严苛挑剔地打量起面前这副空棺。
“若论手艺,娴熟的匠人制作同样的东西,外人看不出,内行人一眼便能看出因为性情心境不同,个中手法的不同来,这其中的差别非常微妙。”
“......只是贵人所示的棺木形制七尺三,木材寻常,手法也粗糙,做这寿材的人怕只粗略学过,心气浮躁......贵人请看,木棺乃是榫卯,这几块棺材板之间的木楔已经松活。”
孟玺按照他所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棺板松动。
龚师傅见他明了,又接着说,“不过只有贵人这样的富贵人家用的寿材才格外精细,四面严丝合缝,我等普通百姓才会用这种木棺,其他倒也没什么反常,老朽也只能瞧得出两幅棺木做工糙,却看不出是否出自同一人之手,要说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这两副寿材所用的木材完全相同,乃是马尾松木制的。”
孟玺问道,“这种松木有什么特别吗?”
龚师傅道,“说起来,用松木做寿材本也常见,只是松木与松木乍一瞧相似,可实际之间价钱质量天差地别,譬如眼前做棺的马尾松,就是出了名的便宜货,如果用做寿材埋于地下,因为气温和湿度的关系很快就会腐烂,一般只有不太拿得出钱财的小户人家才会用这种木头......”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松木价格低,瞧着又漂亮,所以咱们北地倒是常常拿来做成小件的桌凳,或是用来骗骗那些不懂行的人,”说到这他还举了一个例子,“譬如说贵人屋中不是酸枝紫檀便是黄梨木,而食盒用的却是这种同样木头。”
“食盒?”孟玺一愣。
筚路回想暖阁里的东西,赶紧跑出去双手捧出来,“龚师傅说的这个?”
他的怀中的是回京那日风雅居提回来的食盒。
龚师傅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是老毛病,在贵人房中坐不住,看到了几个小物,便忍不住看了看,还请贵人莫怪......”
“无妨,”孟玺顾不上这些,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略有急声道,“您是说这几只食盒和这两副棺板是同样的木材?”
说起这个,龚师傅脸上有些自傲,“木头这东西,外人瞧不出,可我和各种木头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哪怕只要闻一下.......那几个盒子,外头看着体面,朱漆贵重,其实不过是唬人的罢了。”
孟玺想起那夜手指游走过盒子上的纹路和标志。
食盒这东西说起来特殊,一般贵族人家为显身份,酒楼飨宴多爱用自家托人造的盒子,且多以鸡翅木、酸枝木、象牙雕之类金贵又不耐磕碰的为主,他记得自己家中常用的几个也是专程订做的木雕螺钿紫檀匣,但那天他毫无准备便去赴宴,临时起意才打包了许多酒菜回来。
是风雅居。
他记起那晚填满鲜花的虎头。
木头食盒上有风雅居独有的标志,显然不是寻常店家统一采而来,定是要从某处统一打磨订做。
这个他平生所见最为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孟琼当夜一掷千金,也不过是在二楼要了个体面的厢房,其实是他根本没有走上顶层的资格。
他不认为一个连松江棉手巾一次一换地方会吝惜这几个钱。
那么这些食盒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之前所有的怀疑和线索直指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是亓掌柜带着手下一行,可原本他就曾有怀疑,京畿之地,一众寻常的盗匪杀人越货的生意竟然做到官家小姐头上,怎么会令孙广同事后还不予追究......?
如果二者有勾连,只能说明这背后定然还有别人藏得更深......
难道这才是谜底......?
送走龚师傅,孟玺一个人慢慢爬上院中的二层阁台。
这是多年前在家中时,他最喜爱的去处。
木梁虽说搭建年久,踩在上头吱嘎吱嘎,像走在一群鸭子脑袋上,可也只有站在此处,他才能将府墙外的京城风貌收入眼底,不至于困顿其中像一只笼鸟。
今日他并未寻根究底,在同孙如纨对峙时,情绪失控到极致之时,孙如纨漏了马脚。
她说,他们。
她十分清楚,戕害孙如月的背后歹人是谁。
若只是寻常匪盗,京畿之内,何愁不能上奏清缴?
除了家门名声,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孙家上下心存忌惮,三缄其口......
巍巍京城,犹如一个安然沉睡的庞然大物。
此时正值日落,黄昏时分的落日光影,正像金粉飘零的顺天府,照耀整个都城。
风雅居今夜又是生意火爆宾客盈门的一天。
流水般的金银进去,琉璃闪烁,灯烛摇晃背后,究竟还藏着什么样的勾当,这酒楼背后的老板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