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口茶都要再三讲究,今儿三十,却只问登管事要了一碗素面。”
“还有一碟子手打的桂花糖年糕,年年如此,都成了惯例了。”
老管家瞪周珏,“大人可是又去后头的屋子了?”
周珏点了点头。
管家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夫人去世许多年,大人恁的自苦,要是有个知心人作伴也好啊。”
“不过今儿不同,”周珏忽然想起来,“今个儿除了惯常那两样,主子点了名儿说要吃蟹,管事还往院里送了一筐蟹,还有老登拿手的蟹酿橙和蟹黄毕罗。”
顿了顿,他又喜滋滋补充道,“给咱们也留了大份。”
两人刚进傅云砚的屋子,老管家就剧烈地呛咳起来,房里香点得重,烟熏火燎的,傅云砚却恍若不觉,身上只着一层雪白中衣,似是准备要安置了。
老管家劝道,“今儿是年三十,大人歇得这么早,要照规矩熬了年夜,来年才能百病不侵、阖家安康。”。
傅云砚扯了一下嘴角,“我孑然一身,孤寡命罢了,还为谁守呢......”
“老大人提前打发人来叫了您几次,这您又何必......”
傅云砚轻轻摇头,含笑叹道,“我日日都在他跟前,今日他的亲生儿子们回来了,别人一家团圆,我这个冒牌的何苦在眼前讨嫌呢。”
“左不过就是今天一天不点卯,便由我也不会怎么样,”傅云砚已经上了床,“登管事在厅里备了饭,你们且乐去,守着我反而扫兴。”
傅云砚不喜年节。
老管家伺候数年,对他的脾性摸得算是清楚。
从前每逢过年,他便像一张封了箱的旧皮影似的,淡饭粗衣,毫无生气。
纵然他费尽了口舌劝他,仍不见一丝成效,三言二语就将他打发了,今年虽说仍是这番一模一样对话,他却总觉得语气轻快了几丝,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并不是单指这一餐饭,至于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傅云砚的神气与往年似有微妙不同,倒像是从前院中有棵枯死的树,本想要连根拔了,结果某个春日里忽然掉下一朵花来。
周珏见傅云砚这般,还想努力寻个话题,挠了挠头,最后只笨拙地说,“主子,外头下雪了。”
院里的柿子树挂了雪,一个个像瘪了嘴的娃娃。
傅云砚已经躺在锦衾中,苍白的脸色像是疲乏的很,他闭着眼,鼻息之间轻轻“嗯”了一声。
老管家见状没再作声,轻手轻脚把周珏拉了出去。
钟鼓楼上隐约传来一声浑厚的鸣响,钟声一浪压过一浪,足足撞了五十四声。
原本正受父命教诲的乔珈听见这赫然钟声有一瞬间的分神,葛清明放下笔,吹干了新药方的墨迹,满意地点点头;筚路原本正躲在没人的角落啃酱鸡腿,见新年之际,用袖子抹掉了嘴上腻腻的油脂。
外面爆竹声再起,鲜红的纸屑爆了满天。
家家户户都在庆祝这个一年到头最为重要的团圆节,朝露和石玉相视而笑,碰了一杯。
“敬新年。”
“敬相逢。”
至此宣化三十九年的第一天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