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蝉蝉跟着夏晖一起坐在小孩那一桌上吃饭。

气氛并不沉重，大人们也依然在讨论着家长里短。

吴采莲和夏志平会不会离婚已经不是话题的中心，转而是谁家又买了辆新车添了套新房，谁家的儿子女儿升学了，正愁着要送孩子去哪里读书。

安蝉蝉听得挺认真的，因为她喜欢听跟自己无关的八卦，以至于都忘记夹菜了。

夏晖往她碗里夹了块肉，她才注意到了动静，回过了神。

——他也真是不容易。

在这种情境之下，眼下的泪痕刚干了没多久，情绪就又被连推带拉地扯进了看似其乐融融的饭局之中。

安蝉蝉自认为很温柔地夹起一块糖醋排骨给他，“吃吧，孩子。”

“谢谢啊……”夏晖吸了吸鼻子，“我外公生病了，你还陪我过来看他。”

“客气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就是要在彼此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啊。”

“我明白了，你也吃一块吧。”

吃完饭，大家也没有散，闲聊几句就在外公家睡下了。

安蝉蝉被安排跟夏晖的表姐同睡一间屋，表姐沉默寡言，并没有跟她说太多。

第二天，天还没亮。

安蝉蝉就被外面过道上往来的脚步声给吵醒了。

心一沉，她想，可能是外公去世了。

夏晖在哪里？

她往昨天外公躺着的地方走去，看到那些长辈亲戚全都站在了房间里面，氛围一片沉重肃静。

谁都没说话，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全都在哭。

安蝉蝉一低头，发现自己也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时间过得特别快，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她也全都不认得。她问夏晖，这些人都是谁？夏晖也说，他都不知道他们是谁，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再也没有了外公。

听长辈们讲，外公是在早上六点多心脏停止跳动的。大姨如往常般去看了看外公，检查他的情况，结果发现自己再也叫不醒他。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死亡这件事情来临的时候，难免还是会束手无措。大舅拨打了120，但医生的来到，也就是确认死亡而已。

安蝉蝉和夏晖坐在客厅里，看着殡仪馆的人过来，把外公拉走了。

接着他们又坐着长辈们的车，一起到了殡仪馆。

懵懵懂懂地走完了一系列的流程之后，他们所有人又都回去了。

只是少了外公。

大舅说，要办席，要列好名单，到时候要叫村子里的人来吃席。

其他人就开始筹备。

大姨走过来，摸了摸夏晖，说道：“小晖啊，要努力上学啊，上好学……”

没有再说其他，她就忙着去操持后事了。

安蝉蝉心想，夏晖还是很争气的，如果这是外公的心愿，那他算是圆了他老人家了。

第三天。

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老人去世的消息，其中有一些人路过时会顺便来问候几声。

他们看到吴采莲，顺嘴问一句夏志平呢？

吴采莲说：“他没来。”

“哎呀，老丈人都死了，他还没来啊。”

说完了，这些人再扯几句也就走了。

爸爸怎么还不来？夏晖也问过这个问题。

当时吴采莲说，他应该是去山西做生意了。

对，前几天，夏志平还和他的那一群生意上的伙伴约定好了下一次出发的时间。

安蝉蝉想，其实夏晖也应该知道夏志平不会来。

她住在夏晖家这么短短几天，夏志平和吴采莲就爆发了那么多次争吵，而争吵的话题又都紧紧围绕外公生病。

吴采莲缺的那三千块钱，夏志平最后给了还是没有给？

他们出发来这里看望外公的时候，夏志平立马转身回屋，是为了检查钱有没有少，有没有被吴采莲拿走吗？

夏志平真绝情，对吴采莲不好，对夏晖，有的也就是占有欲而已。

安蝉蝉没有把这些想法跟夏晖说。

夏晖静静地坐着，双膝上放了一本书。

“你在看什么？”她问道。

“表姐的课本。”

“你能看得懂？”

夏晖摇头：“看不懂。但我也就是看看而已。”

安蝉蝉从他手中抽过这本书，随意翻了翻，翻到了一句“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她问：“夏晖，你是跟你外公这边的亲戚更熟一点，还是爷爷那边？”

夏晖回道：“外公这边。我小时候经常生病，是外公外婆过来照看我。”

所以夏晖看起来特别特别难过。

第四天，也就是夏晖外公去世的第三天。

兄弟姐妹多，人手就多，做事的效率出奇的高——今天得摆席。

上午九点多，住得远的就已经早早地到了。

吴采莲给他们搬了小板凳，让他们先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到十一点半左右，厨师才能做好菜，才能吃上饭。

夏晖受小姨的指示，给他们又拿去了一筐瓜子。

一堆人把瓜子磕得咔哧咔哧，晚辈们也没得插话，只能拿着扫把时不时地清扫几下，再等着下一批客人的到来。

后来，大舅又领着一批人去摆放碗筷。

院子里放了差不多十张桌子，门外也摆了几桌。统一的白色塑料桌布，配着一套一次性碗筷，还有一张桌子底下配着几把塑料板凳。

棚子底下的厨师炒菜炒得热火朝天，已经做好了的饭菜也被人提前放在了一旁。还有一些备菜阿姨也手脚麻利地洗切着菜肉。

后面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

大舅招呼一声，大家都纷纷入座。

夏晖和安蝉蝉依然坐小孩桌，他们缓慢地动筷，看到大舅站在最中间——头上戴着陈旧的贝雷帽，手上拿着一根老式烟斗，腰带上挂着两个小笼子，笼子里装着四只小鹌鹑，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脚上蹬着只沾了一丁点泥巴的皮鞋——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一团烟雾，举起一只手摇摆几下，扬声向所有人道：“大家来这里就吃好喝好啊！”

安蝉蝉有些恍惚，虽然大舅今天这副打扮跟昨天的有很大的差别，也努力把自己往年轻装扮了，但她依然觉得大舅好像苍老了很多。

夏晖吃饭吃得很沉静。

第五天。

已经没有什么大事需要他们的参与了。

大舅对吴采莲说：“小妹啊，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认真考虑考虑。我这个当大哥的，当初你要去上学，我没能给你太多的钱，最后你也没上成，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不想让你就这么过下去。小晖现在也这么大了，该做的打算，也要想一想。”

吴采莲回道：“大哥，我都明白的……”

安蝉蝉其实很好奇吴采莲最后明白了什么？

她和夏晖最后去了哪里？是怎么度过后面的这么些年的？

吴采莲发动电瓶车，载着两人回去了。

他们没走小路，而是一路沿着大道走。

“夏晖，夏晖？”安蝉蝉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回过神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夏晖问道。

“小白呀！小白这些天一直自己在家，该不会没东西吃吧？”

“啊……我忘记这件事情了……”夏晖转而朝吴采莲说道，“妈妈……小白还在家呢，会不会没东西吃啊……”

吴采莲加快速度，“知道了，你们坐好。”

大道上很少和他们一样的电瓶车，更多的是从县城里来的小轿车。

它们疾驰而去，扬起了尘土。

安蝉蝉抬起手擦了擦双眼，还没来得及和夏晖说话，便再一次晕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