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此刻自皇城拒见起积压的怨愤顷刻喷发,大喊:“欺人太甚!陛下受难,我等不能解救,是为无能!国家将毁在这帮奸人的手里,与其曲从受辱,不如现在争一口气!”
说着她也抓起茶盏朝对面砸了过去,茶杯瞬间裂碎满地,一部分茶水飞溅到子丞相身上。子丞相沉默注视,慢慢抬起头。
四周东宫官员皆生了恼气,有人怒道:“装甚?一连几次了,当我们瞧不出你们的心思么?我们以礼劝待已是给足你们面子,轮得到你们摔杯摔盏的?!”
左序更是激动:“骂谁蛀虫呢?你曲述道家里三个园子都盖起来了,也好意思说别人?柳时真那藏画到谁手里了?别逼我在大家面前讲出来!”
“你讲!你有种便讲出来!我清白自明!”
两方言语毫不相让,几句话便起了火药味,直接互泼茶水。而在曲谈一番激言之下,跟随者皆积怨喷发,都自座起身冲去,口里喊着“为国除害”“替陛下惩奸”的话,朝对面推搡起来。
对面哪甘示弱?旁人不说,东宫旧属官哪有没怨愤的?本就八年抑愤,怎忍得了她们殴来?当时便还起手。两方从推搡逐渐激烈,遂动起手来。
闻人言卿虽是其中最柔弱者,但毫不避退,直接冲到最前抓住曲谈的头发便互扯。四周登时乱做一团。
子敏文大惊:“打起来了?!”
她忙道:“别动手!这是失仪!望归别动手——住手!你打得过她吗你?!”
闻人言卿似充耳不闻,使劲薅着对方不松手,咬牙反击,胡乱打作一团。
见情势渐乱,对方右郎将站起身,上前一手揪住一个:“都老实点,仔细我拳脚无眼!”
江渝水拍桌而起,大喝:“我朝文武不分家!”便即冲上。
子敏文头昏脑涨,和周厚德一起忙唤人阻拦,场面却越来越乱。
闻人言卿跟三个人扭揪在一起,扯头发扯得官帽都掉了,艰难扭头喊:“慕霁空你还站那傻乐什么!”
慕归雨忍着烦躁叹了一声,上前拉架:“别打了各位。”
子敏文满头汗道:“对,霁空快拦一拦!”
闻人言卿与曲谈撕打在一起,旁有中书舍人帮忙,中书舍人边拉扯她边道:“有你这样的后辈,简直辱没闻人大人的名声!若我是你,便效尊长,不若一头触柱,好过粪污!”
慕归雨起先一直在不远处劝阻,听到此话突然变了眼神,两步跨来,从后方伸手一把抓住中书舍人头发:“你想效从故贤是吗,那我来帮你。”狠往旁侧殿柱上撞去!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当即捂着头昏去。曲谈哪料她上来便下此狠手,不由一愣,慕归雨笑了下,抬指松了松衣领,转身抓起方才所阻拦之人的衣领,抬手一拳砸下去:“我让你别打了。”
她自少挽弓,手劲极大,那人挣脱不开,被摁在地上殴。慕归雨微笑抓着那人一拳一拳砸下:“说让你别打了,听不懂吗?嗯?你听不懂吗?”
无论四周多乱糟,多少人来拉扯,挨了多少下,她就只揪着这一个人打,直到把此人打昏过去,慕归雨才转过身抓住下一个人。
殿内动静愈大,殿外侍卫被引来,却不敢冒然插手,暗看向子丞相,希望得个示下,没想到子丞相只是笑呵呵看着。
众人撕打间,子丞相悄悄退到后方,淡笑观战,有对面人经过时,她还伸脚绊了一下,乐呵呵看人摔倒,后和子敏文说:“敏文,打啊,瞧今天场面殿下回来怕难惩处,这时候不打还等什么。”
子敏文相当震撼,瞪眼看她:“母亲您……”
她一把将子敏文推出去:“上。”
“啥?”子敏文猝不及防,懵着被一把推上前,刚进人群就挨了一拳。
“哎呦!谁打我?!我是来拦架的!”
“啊!”子敏文又不知被谁刮带了一下,饶是好性也急了起来,“敌我不分啊,都说了我是来拉架的也打?你老糊涂了是不是?!”
“啊!还打!再打我就真不客气——啊!我忍你很久了,老家伙,我给你脸了!”
子丞相道:“很好,年轻人,有朝气。”
闻人言卿抓着曲谈,被殴了数下也不放手,也不防,顶着拳头去殴对方,撕打间两眼发红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东殿内打作一团,喧乱震宫,殿门处有不少人忙不迭跑去,满东宫传告:“明辉殿打起来了!打人了!”
“什么?!”
东宫众属官一听,哪还得了?立刻跑去詹事府、右率军叫人,詹事府属官们皆是风临之人,一听被人打上门来,哪里忍得,当即就往明辉殿赶,呼啦啦来了一大片。
风临带来的属官大都是随过军的,可谓文武具备,一经参战,立刻展现出勇猛的气势。
由于对方整体年龄偏大,未免事后有损声名,她们心领神会,一到便在瞬息以眼神定下战术,年轻人拉偏架,老臣负责上前进攻,对着那些人就是一通老拳。
周厚德望着这鸡飞狗跳,艰难来到子丞相身边:“丞相,不拦拦吗!”
子丞相在最后方啜了口茶,品了品,转对身后已吓得目瞪口呆的宫人说:“有些凉了,换一杯。”复转过头,冲着人群悠悠喊了句:“别闹出人命。”
人群听罢像有了底气,遂打得更起劲了,殿内嘈杂大盛,官帽与拳脚齐飞。
正在此昏天黑地,鞋飞拳落之际,一道厉喝自殿外响起,震传整座大殿:
“太女殿下到!”
此言如平底炸雷,霎时满殿人臣皆怔,震惊地回头。
回来了?慕归雨停下动作,暗与闻人言卿对视了一眼。
就在眼神相触瞬间,外传来一阵铿锵震地的脚步声,两列着甲士兵入殿开道,张通鉴与人左右领头,执刀踏入,毫不客气地切分开人群,强硬清出一条路来,两队士兵列队左右,正步转身,将手中兵刃立齐,发出齐而巨的铿鸣。
金属鸣响回荡大殿,在人微微耳鸣时,一股冰冷威意自殿外涌来,横压大殿。在寂静中,一道脚步声逼近,由远及近,于众人目光中,缓慢踏入殿内,长剑入目。
慕归雨反应最快,立俯身行礼:“臣拜见太女殿下,问殿下安。”一众人皆随之俯身,纷纷行礼揖道:“臣拜见殿下。”
黑靴踏入,于宫砖击出暗响,慢停于殿正中。
四下噤声,满殿寂静。风临手搭在长剑上,立于两列亲兵中央,睨向众人,扫视一周,噙着冷笑道:“诸位,好本事啊。”
无人敢吱声,四周隐隐阴寒。风临冷眼环视:“丞相呢?”
众忙暗寻,这才发现子丞相不知何时躺倒在椅上,闭目不动,周围有人忙上前查看,大喊:“丞相被她们气昏啦!”“这群混账!”
慕归雨:“……”
风临寒笑,看向曲谈一众,道:“好啊,想来是诸位闻战事在即,欲效力于国,这才在东宫演兵排阵,为孤解忧。是吗?”
曲谈此前心中一直轻视风临,直到此刻真正直面风临,忽地五脏六腑俱寒,十指无端发麻,竟低头不敢直身。
大殿惊得可怕,众臣连大气也不敢出。慕归雨此时暗踹了闻人言卿一脚,闻人言卿立即会意,扑到风临面前呜道:“殿下,她们欺负臣!仗着人多势众,便打上门来,将臣等折辱……殿下,您要为臣们做主啊!”
江渝水见状当即跪地:“殿下,为臣等做主哇!”
风临冷笑着扫了慕归雨一眼,目光从闻人言卿等人身上掠过,最终看向曲谈一众:“哦?这么说,诸位不是来为孤解忧的,而是打上门来的,是吗?”
字字如冰刀,沿着人脊骨刮下,其跪众皆噤声不敢应,曲谈四肢寒颤:“我……臣……”
“其后必有指使,给孤拖到东宫正门前,打三十板,后细细审问。余下凡参与斗殴者,罚奉两年。”
风临说完这几句,直接挥了下手,后方立刻来人拖押。风临回头看了眼地上被打昏的人,说:“把这些人抬去医治。唤御医来,为丞相施针。”
子丞相忽然睁开眼,道:“哎……我怎么……咦殿下?您回来了?”
风临呵笑一声,转身道:“着人来收拾下。周大人留殿汇报,其余人,都滚。”
四周属臣纷纷暗对眼神,赶紧行礼往外溜,子丞相亦拉住子敏文,悄悄离殿。
惊魂未定的宫人们强稳精神,低头入殿,开始整理,殿外的东宫侍卫们也动了起来,入殿抬人。经过风临时,风临照着负责人脑袋就是一掌:“什么也管不住。”
其人俯首告罪,紧张退下。她扫了眼殿内地上的人,低声嘀咕了句:“还行,没打输。”
听见这话,闻人言卿等人互相对视一眼,赶快悄悄离殿。侍卫们灰溜溜告罪进去,风临深吸一口气,冷脸带着亲兵出来,示意她们先到庭内候着,复在廊下叫住慕归雨:“你等等。”
慕归雨停下脚步,转向风临作了一揖,没有发问。
风临也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踱步走近,打量了她一眼,后寒笑道:“你知道了?”
慕归雨低头说:“臣猜到了。”
“呵。”风临冷笑一声,“那就好办了。”
她站在慕归雨面前,伸手掐住对方下巴,抬起她的脸,阴寒注视其双眼:“孤说了,要珍惜这次机会,为什么你和她一样,都把孤的话当耳旁风?”
慕归雨抬眸看她,没有吭声。
风临寒笑道:“孤派了一千名亲兵去,你也敢动手?如此自信吗,还是因为你太聪明,就不自觉把别人都低看了?”
慕归雨低眸不语。
风临使劲掐住她的脸,冷声道:“你该觉察到的,孤多希望你收手。”
慕归雨垂眸不辩,只道:“臣知罪。”
她盯着慕归雨,慢慢松开了手。慕归雨站在殿门前的廊下,任由她目光刺来,始终不动。
廊影错落于她面容,四周倏尔静默。风临看着她的脸,内心生出股悲凉,阴寒的怒火于影下渐燃,炙烤向心。她想:又是如此,你又一次这样选了。
他被掳走后我是怎么过的,你在我身边看得清清楚楚。你明明看到了,居然还再一次选择这样做?
事实若莫大的讽刺扇来。过去数十日自眼前飞掠而过,风临暗咬牙,扯着嘴角露出了个嘲讽的笑:我从延平门夜忍耐至今,尽全力容谅一切,最终就换来了这个?
你把我当什么?
我算什么。
爱人所受之苦闪现眼前,那度如年长的十五日化作荆棘,沿着肺腑缠绕上心脏。
自宫变当夜压抑的怒火终在此刻迸发,风临目光渐寒,低声笑道:“老师,你真是给孤上了一堂好课啊。”
那二字自耳边一闪而过,慕归雨愣站原地。
风临缓缓敛去笑容,沉着脸静默片刻,突然转身,一脚踹向慕归雨!
慕归雨猝不及防,却没躲避,生生受下了这一踹,连退数步,自阶边踉跄倒落,翻滚而下,竟被一脚从明辉殿前踹了下去!
在太女的明辉大殿前,她像个红木沿着宫阶一层层滚落,从最高处直滚到最后一阶,身躯飞落在地上,撞出重重一声闷响,扑棱棱滚了几圈,最终停在宫庭之下。
群臣俱在,众目睽睽,满宫寂静。她蜷在地上半天没动,很久后慢慢伸出手,用手指扣住宫砖的缝隙,另一只手捂住心口,缓慢地抬起头。
四周都是臣官,千百双眼睛,都在看她。慕归雨未吭声,左手指用力扣着宫砖,微微撑起上躯,回头看了一眼明辉殿。
在这座储君的宫殿前,在这座她曾日夜出入、相熟数年的殿前,她被踹了下来。
慕归雨缓慢转回头,捂着胃,努力向上牵起嘴角,扯出了个微笑,可在下一瞬,她当场吐出了一口血!
四下俱起惊呼,闻人言卿大骇,摔下官帽就往那跑:“霁空!”子丞相手疾眼快,一把拉住。
风临方才没压住愤意,在那一脚出去后就后悔了,而见这一幕后更直接僵住。她是存了泄愤的心,但没使全力,且身体尚未痊愈,本以为力道不会大,绝未料这一脚会把她踹下阶去!
她站在阶上看见滚下去的慕归雨,整个人都有一瞬呆住,十指发麻,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闪过——
这可是长姐的宫殿……!
风临看着被踹落在宫庭的臣子,忽地脸色巨变,飞快提摆下阶,朝那疾去。
正在她往慕归雨方向急走时,一个人突然从侧方冲跑来,滑跪至她面前,一把丢下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