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便伸出手,用尽全力去抓住她的脚。
风临怔住,缓慢低头,见是左序。
左序跪在地上,一身绿袍满是灰尘,十指已然灰污,她不发一言,只低着头,死死拦风临的步伐,一眨眼,眼泪就顺着鼻梁一滴滴落在地上。
这个单薄的文臣使出全力去阻面前的绣金靴,可无论如何也推不动她的脚,左序泪流得汹涌,不过这短短时间,背都哽得发抖,她极力忍耐不发出哭声,生怕激怒面前的储君,可还是从口齿中溢出低呜声。风临不动,她也仍死死抓住风临,像个拼死一搏的鹿。
风临感到莫大的锥心,痛且哀道:“你做什么?”
左序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抓着她的脚,叩首流泪,把头磕在宫砖上,一下又一下。
风临圆目看她,这一刻直感天地摇晃,眼前昏黑,满心尽是震痛。
慕归雨缓慢回头,看着身躯颤泣的左序,捂着胃,如吞千刀。
风临瞪望着左序,嘴唇微微张开,俯身想伸出手,慕归雨立刻惊目,飞快爬起,不顾一切跪到风临面前,一把拉开左序,将其挡在身后,抬头望向风临。
在此瞬间子敏文冒险上前,飞快扯走左序。
风临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归雨,见她伸出那只沾血的右手,朝自己鞋尖伸去,将要触及时又收回,换了干净的左手,使劲抓住自己的鞋尖。
宛如五雷降身,风临在莫大震痛中将目光寸寸挪到面前人脸上,见慕归雨目露戚光,沾着血痕的嘴努力扯起,道:“殿下,我知道这样说很恶心,可我真的没办法……规矩就是规矩。”
她嘴唇闪过丝难察的颤抖,极力压下,破釜沉舟般道:“只要暗桩要走,我们就必须帮。”
“慕霁空!”闻人言卿急喊了句,立刻被人捂住了嘴。风临死死盯着她的手说:“你在做什么……松开……”
慕归雨指尖抓着风临的鞋面,阖动沾血的嘴唇,低声道:“从缔康年至今,四代法司,皆奉此家规。暗桩功成,保其身退,此为……家规第一铁律。既领司印,便承律则。庇护他们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群人是为武朝抛诸生死的人,只要开口,他们的后路,我一定要保。”
她跪趴在地上,把头深深抵在风临脚前,“殿下,那不是一个公子或一个男子的事,那是我朝法司属下所有暗桩的事……那是几千条人命。我不敢擅专。”
“几千双眼睛在看我,我不能……规矩,不能废啊……”
慕归雨痛苦地止住话音,片刻后,她忽然提高了声调,低头开口,血丝就在她说话间缕缕渗出,滴在地上:“利用清华公子做暗桩的事,是臣对不住殿下!臣逼迫公子,无由可辞,无言可辩!殿下怨臣,臣愧颜伏受,唯请勿责公子!”
她声音虽已沙哑,但满场皆闻其言,字字不失。
“殿下这一脚,臣受得不冤,是臣有错在先。臣……愧为人臣!臣——”
慕归雨话音梗在喉间,皱眉伏在地上,嘴里忽又溢出了一丝血。
风临心脏窒停,几乎瞬间蹲下身,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好像捂住了嘴,这人就不会再呕血,再说出这些话。
感受着压在面上的手,慕归雨心已灰暗,她忍着这几乎可以将她就地捅杀的痛意,抬起手握住风临手腕,缓慢地拉开。
慕归雨将她的手拉停至面前,抬起另一只手,扯起袖子,一点一点擦去风临掌中沾上的血迹,道:“对不起,殿下,对不起……”
“臣的确……不配奉君。”
在这句话说出时,落在掌心的红官袖忽然变成了火炭,风临直被这一下烫得弹站起,一连后退两步,睁大眼睛看着慕归雨。
慕归雨跪在那,一动不动,仍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片刻后,她黯然一笑,慢慢放下了手。
长姐的正殿就立在身后,四下死一般寂静。风临望向慕归雨,抖着抬起手,指着她道:“你……你……”
铺天盖地的打击压来,风临胸膛闷堵,天旋地转,只觉一口气上不来,望着慕归雨的身影,忽地仰头跌倒。
“殿下!”寂静的人群中突然爆发惊呼,张通鉴带人飞快赶过去,士兵与宫人、属官立时如惊醒的鱼,朝着风临所在涌去。
张通鉴等人率先赶到,扶住风临,围着把脉,吩咐人唤御医。风临喘不上气,头一阵阵发胀,却仍在不适中抬起手,指向慕归雨的方向:“唤……御医……”
然而人群聚挡,那个人没有听见这句话,亦没看见她的眼神。
人群之后,慕归雨跪于广庭,墨眉黯聚,望着风临所在方向,苦笑一下,灰暗合目,抬手冲那个方向俯身行了一礼,遂别过脸,缓慢站起身,背离人群,朝着东宫大门的方向走去。
“霁空!”闻人言卿在急涌的人群宫侍中奋力回头,朝着她的背影大喊,“慕霁空!等等!”
但那个人没有停下。
她跨过宫门,走出宫庭,没再回头。
-
慕归雨出宫后,一路乘车回到慕府,回到自己曾经的院落,屏退下人,对眼圈发红的乌素云子说:“去唤府医。去拿套干净衣服。”
待两人刚一出门,她便起身去床前扯下床帐,使劲把绸布撕扯开来,飞快系成长条,随后抱着它走到桌前,搬起凳子放在桌上,几步上桌踏凳,拿布条对着上方房梁一甩,末端系好,往脖上一套,便踹了凳子。
外头云子正与人吩咐,忽听得屋内“哐当”大响,忙进屋去,一进来便看见慕归雨挂在半空,当场吓得惨叫:“家主!!”
她连滚带爬跑过去,爬上桌子,拼命用手抱住慕归雨脚往上举,哭着朝外喊:“快来人!!”
刚走到院门的乌素听见这一声喊,心猛沉,立刻往回跑,入屋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把人救下,和云子一起围着她嚎啕。
慕归雨坐在桌上,不发一言。
乌素拉着她大哭:“有什么想不开的啊家主!要到这个地步!”
云子哆哆嗦嗦地给她解绳子,嘴唇都青得说不出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抖着手把帕子递给她。慕归雨接过擦了下唇,定定默坐少顷,复笑道:“刚刚糊涂了。现在好了,无事了。”
可乌素不肯信,仍旧大声哭泣,那份委屈浓得泪都化不开。慕归雨听着无奈,有些木然地笑道:“你嚎成这样做什么?”
她道:“我为您屈啊!”
“为我屈?”慕归雨听完反而笑了,“我哪里屈?这都是我该得的,谁让我犯了错呢。”
乌素根本不能接受,只一味的哭。云子抖着手抓那布条,道:“您错在哪里?这么多年……您,您……”她说不下去了。
“我有错,很多很多。”
慕归雨目视前方,张开沾血的唇道:“我最大的错不是犯了错,而是明知前路是错,仍迈了过去。”
“一直如此。”
她攥紧那块沾血的帕子,眼睛直望着前方,惨淡笑道:“我这样的人,怎么敢恬求天光呢?”
乌素泪如雨下,痛心垂首:“家主,别再说了……”
“乌素,别为我流泪。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说完,她静了下来。如此坐了许久,她发觉无处可诉,摇摇头,沉默片刻,无言出门,走向了祠堂。来到祠堂前,她端正发与衣,走进堂中,为众先人进了柱香。
面前一排排字竖立屋内,在慕家祠堂的牌位上,往前两代,姓氏之处,赫然皆写着“穆”字。
香烟袅升,慕归雨抬头看向那一排排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正默然静立,忽然一阵过堂风自后而来,倏尔吹起她发衣,恍似一水落额,慕归雨忽惊而抬眸,怔望向前方。
一个个穆字忽变了模样,锋利割进她眼中,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从前二十几年人生在一瞬晃过眼前。
慕归雨讶目后退一步,看着前方众牌位道:“而今才知……而今才知……”
她咽喉艰涩,声摧如血般低念:“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1]
嘴角好像有丝液体流下,慕归雨拿出帕子拭了下,后看也没看手中帕子,摇晃着直起身,松指将它丢在地上,望着前方,向门外走去,口中低喃:“旧事已至了结日,残烬当是随风时。”
“来生愿身愚且钝,浑浑茫茫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