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道:“殿下思虑后日!若此时弑君,册封大典该如何举行?岂不授话柄于天下!”
“哈哈哈哈哈,你说得对,你说的对啊。”风临森然笑盯武皇扭曲的脸,一根一根松开手指,“册宝还未到手,孤不能任性妄为。”
说着,她以左手扳起武皇的脸,右手用衣袖,以极轻柔的动作擦拭其脸上的冷汗,低笑道:“陛下,你还好吗?是臣冒犯了,臣不懂事了,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千万别死了,我们还有几日的母女要做呢。”
武皇头晕眼花,艰难呼吸,风临笑撇开手,转身理着衣袖对平康道:“寻人给她喂点哑药,不需彻底毒哑,叫她能安静三五日便好。”
平康满身冷汗,此时终微呼一口气,行礼道:“是。”
风临抬手理了下衣襟,转头看向地上拼命喘气的武皇,神情不知何时变换,平静而优雅地淡笑:“陛下,册封礼见。”
“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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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出紫宸殿,风临站在廊下眺望皇城,面色阴沉,全无快意。一旁等候多时的梁佑元迎上来,行礼问:“殿下要不要去看下净王?”
“有必要么。”风临漠复欲离,谁料在她将下阶时,远处侧殿的殿窗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风临瞬时回望,看到殿窗后风和那张青稚的脸。其后立刻有宫人赶来,像要把她拉走,但风和固执地站在窗后,一步不动,就这样直直地望着风临。
风临稍默片刻,朝她走了过去。
风和站在窗户,仰头看她,露出点十二三岁的真挚,开口第一句是:“皇姐,你受伤了么?”
风临看了她许久,才吐出个字:“没。”
风和仿佛安心般笑了下,但很快又皱起眉:“可你身上有许多血。”
“都是别人的。”
“喔……”风和将信将疑似地应了声,后悄悄瞄看她,像压着紧张,轻声问,“吾要还在这待多久呢?”
“还需些时日。”
“哦……”
说完这些话,二人有短暂沉默。风临说:“没什么事孤便走了。”
风和默了一瞬,眼中忽似浮显忧惧,不安地看向她,怯声说:“皇姐,你会杀吾吗?”
此言猝不及防击来,一箭将风临定于原地,那一声皇姐带起细细麻麻的痛意,于回忆激起层层涟漪,曾几何时,她也是仰人唤皇姐的孩子。
好一句,皇姐你会杀吾吗。
按下心内密痛,风临目光逐渐回明,冷沉垂望她,低语:“曾经也有个人唤过孤皇姐。”
风和嘴唇顿住,两眼仰盯,所有神情都似蛛丝一点点收拢,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风临说:“别让孤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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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怀南带着几个士兵疾步赶来北皇城时,正见风临上马,她远远地唤:“殿下等等!”风临闻言停步,朝着她的方向回头——
在望见她脸的刹那,裴怀南猛瞪大双目,整张脸由焦急渐变震惊,原本张嘴要说的话,此时都梗在喉中。
及二人相对,裴怀南蹙眉不展,半晌才脸色很差地问出句:“您昨晚去哪了?”
风临将欲回,却似想起什么,微微浅笑道:“原先你在京时是在虎贲军任职的,未想现在消息还能灵通……委屈你了,该把你任回原职才对,只是现在人手匮乏,羽林军中实在无可信之人,只能劳烦阿姊。”
“我们之间何必说这样的话。”裴怀南摇头,沙哑道,“我亦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回京……”她惆怅片刻,后道:“殿下,我听说现下谢燕翎身边有个姓云的人跟着,是您派去的。”
“嗯。”
裴怀南稍顿,沉声道:“您信不过谢六?”
风临沉默片刻,“嗯。”
裴怀南说:“我家当年虽远京避事,但在京中也并非全无经营。虎贲军右郎将邬义是我家,旧年也曾侍东宫,若殿下不嫌,可试用之。”
风临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在裴怀南说话间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长睫下暗深的黑眸闪过丝隐秘的情绪。她刚想张口,却有一道幻影在日光下自面前闪过,生生阻断了将出口的话——那是她幼时的碎片。
日光晃得她眼睛疼,刹那的幻影也看得模糊,她努力回辨,仿佛是曾经在国子监时,裴怀南把她高高举起玩闹的场景,长姐在一旁慌忙阻止,而她则在瓦蓝的天空下大笑道:“裴姐姐,再高些!”
时光飞逝,回忆褪色荒芜,可她终究不愿丢弃那块枯萎的旧花田。
“好。”她道,“你安排吧,孤与她见一面。”
正说话间,远处忽见内宫内官,风临定睛细望,发现是文雁。
文雁像是特为她来,一路快步走近,行礼道:“殿下,皇夫殿下请您移步栖梧宫。”
风临沉默一瞬,下意识看了看双手,道:“文雁叔,孤这幅样子不好去见父亲,劳叔叔回禀一声,容孤回去稍理仪容再见父亲。”
几日不见,文雁老了许多,望着她叹了口气,缓慢摇头:“殿下,恕奴这回不能从命。皇夫一定要见您。”
她沉默一瞬,仿佛猜到了什么,没再多言,只叫宫人去拿来几块湿帕子,将脸上手上的血迹都擦净,复与裴怀南作别,随文雁往南皇城去。
走时她对裴怀南嘱咐几句,其皆沉声应下。及亲王人影渐远,裴怀南站在后方,看着她那身血甲,攥紧拳头,咬牙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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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走进栖梧宫,风临心脏都像被细针扎了下。她有意不去看四周旧景,前视而行,问:“依云呢?”
文雁道:“昨夜皇子心绪不宁,很晚才睡,现下还未起。”风临目光微顿,但没多言。
她走上长阶,踏进正殿,见子南玉坐在主座,正扶额眉蹙,目中浓绪凝转,长袖浸寒。风临走进厅,直接向座行礼:“女儿问父亲安。”
子南玉转头而望,在看见她那一身的血迹后,眼中更为凝重,不发一言,蹙眉对一旁挥了下手,衣袖仿佛在空中叹息。
旁侧内侍上前递上早备好的参茶,风临正觉疲惫口渴,此时见茶稍慰,抬手接过,未想在端起茶盏的刹那,手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杯盏在她手中剧烈颤抖,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此时她才发觉,原来昨夜拉弓勉强太过,两臂已抻伤脱力,此刻连个杯盏都要端不住。风临觉察后速放下茶盏,但方才响动太大子南玉早已听见,双目微圆看向她。
风临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仿佛方才一切都没发生,轻道:“父亲今日怎样,身子可好?可用了早膳?”
子南玉紧抿双唇,面上乌云萧聚,满目诧痛,抬手对殿内宫人一挥,文雁会意,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风临见状不再多言,待人走后,抬手撩摆,直接跪了下去。
座上,子南玉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压抑的情绪,一夜的担惊受怕、痛心震惊全在此刻迸发为一句话:“谁教你以身犯险的!”
从小到大,风临第一次见父亲动此大怒,心知缘由,她一言不发,抬手拜了下去,将额抵在地上。未想这幅沉默认错的模样,反令子南玉红了眼眶,他心中猛地刺痛,越痛,越气她的妄为。
他道:“她有多少人,你有多少人,腹背受敌险象环伺,局势如此不利,你也敢去打!知不知稍有差池,你便回不来了!”
“女儿知错。”
“知错?你并不!昨晚的一切你都是有意为之,不是冲动,正因如此我才生气,你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有什么值得你拿命冒险!”
子南玉越说越后怕,更因心疼而生出怒气,气她不爱惜自己,气她置身险地,他气得简直想打她一下,可当他看到女儿那张苍白的脸,满身血污疲惫,他又怎么忍心真的动手!
他蹲在风临面前,将叩首的女儿自地上扶起,低头痛心道:“你的指甲都裂了……”
风临心兀地一滞,抬眼看他,见父亲抬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她手上伤口,那只手擦伤裂伤如此之多,他都不知该先问哪道。
子南玉伤心难忍,眼圈愈红,此时心疼压倒一切,已后悔起方才的疾言厉色,唇齿苦涩,捧着她手,问:“疼不疼?”
风临摇头。
子南玉看着那手上一道道细伤,痛心道:“你以身犯险,换来你想要的了吗?”
风临原静静跪在地上,在听到这一句话后,目光突然刺痛,眼神黑涣看着前方,原本微张的嘴唇忽说不出一个字。
子南玉觉察不对:“怎么了?徽仪不愿回王府?”
风临干涩张口:“父亲,我没能救回他。”
子南玉呼吸一滞:“什么……”
风临道:“他好像从城墙跳下去了。我命人全城搜寻,没找到他。我不知道他在哪。他也许被人救走了,也许就留在那座城里。”
顾忌父亲的身体,她已将话说得很委婉,但这背后的危意很难瞒过聪明人。而偏偏事关徽仪,若骗,更瞒不住。
子南玉的神情明显震动,双目惊瞪,一个男子流落交战地,会发生什么他想都不敢想,尤其听那话意,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他万般不愿相信,一时大怮。
风临喃喃低语:“父亲,您知道吗,徽仪是暗桩。是丞相与慕霁空安插在风恪身边的……暗桩。我是,踩着他的命回京的。我无知愚蠢,误他,伤他,欺他。以致今日。”
风临低眸,话音压抑痛苦:“我错看了她们,也错看了他。我没有想到他一个男子会有这样大的能力,这样大的决心,我小看他了……以致今日。我知道我错了,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以身犯险,以小博大……其实昨晚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追回他。父亲,这是我为将至今,唯一一次为私心动兵,却没能如愿。我想要的是人,不是城,我败了。”
风临声音微颤,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我失败了,父亲,我该怎么办?”
她十指微抖,指尖伤口因用力渗出血丝,洇于子南玉衣摆,声嘶如泣泪:“父亲,为什么我总是不能挽回?”
微颤话语带来剜心之痛,子南玉眼眶瞬间微红,难受地无法言语,他伸手想扶起地上濒临崩溃的女儿,可他没有那个力气了。
风临颤声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子南玉听着女儿的话,深深合目,白发一缕缕顺肩滑落,遮蔽他的侧颜。将说的话太残忍,太无情,可他却不得不说。
他拉住她的手,睁眼,一字一句道:“临儿,无论多难,撑下去。”
“撑下去,就还有希望,若这口气散了,便真的再无转机。”
他抬手轻轻摸她的头,将她沾着血的乱发一点点理顺,道:“失踪不是答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见到他确切的脸,就一直找下去。找到你不愿找为止。”
“你不可以垮,你要撑下去。”
殿内的父女都明白,这话递出的希冀有多苍白无力,可二人都别无选择,到了今天,他们都不是为自己而活的,只能,也必须设法撑下去,哪怕是骗。
风临十指紧扣手心,像吞食罂粟那般,咽下这丝缥缈的希望,来麻痹自己。
她颤抿起唇,重重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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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某处清园,一众六部朝臣聚集,肃面密谈。
谢元珩位处正中,面色凝重道:“诸位听说否,镇北王带兵出京,攻下了明州城。”
众皆点头应和,一人道:“此大大不妙。我听闻明州城遭大火焚城,伤亡颇重,可否稍作文章,以此为罪,弹劾镇北王?”
又一人道:“明州城后续安置也是问题,听说,中书省已有了人选。归京的那些兵卒,镇北王也要封赏。”
“她在收买人心!早从宁氏余孽离京我便看出来了!呵……现在不光皇夫,就连中书省也成了丞相的一言堂,尽为她所驱使了。”
“这简直是荒唐!倒行逆施,妄立东宫,擅委朝官,难道真成了她子家之天下!”
谢元珩适时道:“不错,镇北王行事狂虐,东市血腥未散,我等若不积极反抗,岂不负这一身官袍,绝不可容忍之!”便有人立问计策。谢元珩凝目抿唇,道:“当务之急,是拢可用之人,集力一点,清君侧!”
室中微静,须臾有人道:“该如何为之?”谢元珩道:“难啊……”
又一人道:“虽难,但好在京中军卫不认她,她也仅能调动那几千人,终归成不了气候,我们若能拢得住虎贲军,还是可以转圜。”
“仅能调动几千人?哈哈!没有兵部准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