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临此时站在命运的分叉口,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遥东,京城延平门隐现火光,身后皇城永昌门驻立,四周属下亲随都在急迫望来。决断,她需要下个决断。
她再次看向延平门方向。现在不知敌数,若对方势众,一旦攻破城门,大军入城,休说是她们,这华京也要不保。若是势弱…
情势迫人,但风临极快镇定下来,冷静分析:先不论来者究竟何人,即使假定是临近州府府兵,若想不为人察奔驰至京城,人数必不会过万。不……若考虑到她们军力马力,或许连八千都未必有……
凡夜袭,最重隐和迅,对方何以未攻城便先亮旗?必是假造声势以慑人。
京中城门处守备军共有六万,援驰及时,且占守城优势,延平门未必危急。若有不测,必是城内有策应,偷开城门。但即便真如此,她也是来不及去的。
况且,她以什么身份去呢?
风临心道:如此可断。即便去城门,卫城之将也不会听我调遣,反会害我部将性命。我现下所有不过千余人,本就凶险,众将士属臣陪我豪赌一场,身家性命尽付我,我岂能辜负!
万一城门真被里应外合打开,我想去救,也得先夺了大权,再行施令,否则她必先害我们!正此大局关键,我也唯有勇攻夺权,夺下那玺印,才可能报仇!
时机稍纵即逝,岂容人犹豫!风临果断调马:“大计不变,众将士随孤奔袭皇城!”
曹六急喊:“殿下三思啊!”
“即便折返,也不过是归府躲藏,今夜乱势已起,明朝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吗!你回去吧,叫人谨防内贼。孤若能返,再去驰援。”
风临紧握缰绳转头,目亮如星,高声道:“女郎们,随孤争一次天下!”纵马前驰。
身后白青季等人无不振奋激昂,纷纷高呼跟随前冲。
及将至永昌门,路口处现一众人马。
慕归雨身骑白马,着竹纹月影色行装,腰挂一柄八面汉剑,柄饰白玉,马侧挂着长弓箭筒,带着两家亲兵死士,俊驰而来。
风临远远望见她身侧有个白物在晃动,在夜中极为显眼,到近前才辨清,在这政变驰骋之夜,慕归雨居然有心思在腰间饰块白玉佩。
二人在约定好道口汇合,一见面,风临便把延平门的事告诉她。慕归雨面色陡然凝重,皱着眉不知想了什么,后与风临道:“殿下决断英明,此时万万不可犹疑。”
风临点头,遂一道前驰。然她却在众人前奔后,悄悄对身旁亲随之一的乌素说了句话。乌素得话后立刻调马,悄无声息地脱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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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皇城永昌门门楼上,陈妙峰正向前遥望,凝重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道末段终于现出她苦等的马蹄声。寒刀的锋芒在月光下隐烁,看得她手心发紧。
“有人?!”守卫的羽林军慌张起来,正要行动,陈妙峰一声喝止,将欲施令之际,身后忽有明灯晃来,她惊而回望,见居然是皇子殿下。
风依云突然出现在此,他身穿行装,腰佩兰剑,身后跟随有数百人,竟全是凤仪卫。陈妙峰立刻明白了他为何赶来。
风依云凛目上前,掏出乾安卫兵符与皇夫手令,星容冷喝:“吾令启门!”
士兵颤颤巍巍道:“这是谋反……”
风依云道:“吾最后说一遍,启门!”
羽林士兵畏帝,犹豫不敢行动,而在政治斗争之时,人必须要选择一个立场,不站在这一边,就是站在对立面。
风依云手紧紧握住令符,眼神狠心一变。
陈妙峰缓慢拔出剑来。风依云握令沉喝:“不从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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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客馆。
夜色里,楠安使臣站在窗口露出半张脸,无声远望东方,在她所望之处,隐可现火光。
她自入夜便站在窗前,到此时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活动了下站僵的腿,转身看向房内那一群打扮妖媚的男子们。
在目光投来时,那些美貌的男子弯唇而笑,抬手探向腰间,手腕上叠戴的细玉髓镯随动作碰撞,在叮叮当当的声音中,他们自腰带中抽出一把把软刃,闪出刺目寒光。
她将眼转向南陈使臣宿处的方向,自怀中掏出火折吹亮,伸手点燃了窗前的窗纱,慢慢勾起唇。
“起舞吧,美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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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狱,臣眷所牢房,子徽仪正独自坐在角落。
今有刑杖,他等了整整一日,但始终没人传唤他,这层的狱吏也不见踪影。不过他也无意去问。正在默然静坐,他忽而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头看去,是乌素。
乌素悄然走到他牢前,掏出钥匙,轻车熟路地撬开了锁,对他道:“公子,我们家主命我传个话。”
“‘东西不必找了。’”
子徽仪静漠的脸终于有了丝波动,眼中闪过意外,抬头看向她。
“家主让我问您,您想留,还是想走。”乌素把锁撇到一边说,“留的话,卑职会送您回相府。若走,带您去静心园。”
“走。”
乌素复杂地偷看他一眼,打开门,“要埋名五年之久,您当真……”
“嗯。”子徽仪简短回复,决心已很明晰。
乌素叹气道:“那请公子随我走吧。”
二人一齐向外走,一路安静,在即将拐过回廊时,乌素突然感知到一锋利的视线,急刹住脚步,朝左侧望去。
而在此时,廊中突然毫无预兆传出一个声音:
“你要带他到哪去?”
在左方的甬道末,一个持弓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出,随着步伐,面目一点点显露于人前。
乌素诧异地看着此人,肃声道:“李健行……”
“你认得我?”李思悟站在光影交际之地看她,目光冷淡,“你从哪进来的。嗯?似有些眼熟……”
乌素蹙眉望着她,右手悬在刀柄上,正在犹豫。
子徽仪此时开口:“李女郎,你在此何为?”
李思悟看向他,没有立刻答话,目光在他们二人间扫了一圈,忽然盯着乌素的脸微微睁大眼,道:“你不是慕侍郎身边的人吗?”
子徽仪见状转身就要与乌素走,未想却听到一声弓弦拉抻的声音,乌素猛然回头,见李思悟竟然举弓搭了箭!
“女郎何意?”乌素面色渐沉。
李思悟冷漠地将箭锋对准她:“殿下有令,今夜任何人不得带走相府公子。”
“但有妄动,就地射杀。”
子徽仪微微愣住,那一瞬实不知他想了什么。但极快的,他又恢复了那淡漠的神色,道:“我从前倒不知女郎如此护花。”
李思悟道:“你以为我愿意来吗?她们都在前方建业,我却在这守着一个男子。”
子徽仪道:“那你还不走。”
“你是主还是她是主?”李思悟冷冰冰道。
她右手缓慢后拉,弓弦立刻紧绷,“殿下命我守在这。我不管你们要干什么,有什么理由,天亮前,一步不许离开此地。”
乌素脸色愈发难看,眼神逐渐阴沉下来,右手慢慢握住了横刀。
气氛紧张阴冷,二人对峙之际,子徽仪目光无声在她们之间打量一番,说:“出事了,是么。”
乌素没有立刻答,他便已得到了答案。子徽仪余光暗瞄李思悟,忽而道:“算了,不走了。”说着便要往回走。
李思悟没立刻放弓,对乌素道:“请离开。”乌素焦急唤他,他并不理会,独自往回走。
两人仍在对峙,道中安静异常。子徽仪慢慢前行,在经过墙上悬灯时,突然出手打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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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军衙,虎贲军官署。
值守的武官们正沉默而坐,在听到城门监的消息后,没想到她们并不动,只把悬在半空的酒递到嘴边,慢慢地抿了一口。
城门监士兵急切催促,反复请求援助,但那几个荣系武官都不应声。一位郎将站起,瞄了属下一眼:“谢燕翎带人去巡值了没?”
“回郎将,出去了。”
那妇人武官沉重点了下头,默站片刻,突然喊了一声:“好!”
不待人反应,一把大刀骤然出鞘,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城门监士兵已然倒地。
那人提起刀,用袖子擦去刀上血迹,粗声道:“去崇国寺,救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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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狱外的官道上,子徽仪沉默上马,乌素扯了扯流血的嘴角,边执缰边道:“事发突然没有备车,委屈公子与我同乘一马。”
子徽仪没有回应,坐在马上远望皇城方向。此地离皇城并不远,那里依然宁静,似乎并没有异样。
夜空下,子徽仪轻声低语:“殿下终于不忍了吗。”
乌素专注前路,并没有看到子徽仪此时的神情。二人将欲走时,突然听得一阵马蹄甲胄的响声,仿佛就在隔街。
二人都瞬间停下来,子徽仪眼神渐渐凝肃:“殿下走的是这条路么?”
乌素道:“不是,走的往南皇城的官道。”
子徽仪隐觉不对,既不是殿下,夜里哪来的马蹄声?他蹙眉暗将附近舆图在心中回想一遍,突然睁大眼睛,凝重道:“虎贲军官署……”
乌素一愣。
子徽仪心里越发生起不妙预感,乌素也紧张起来,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误了大事!二人立刻决定去瞧一瞧。
亟追上去,二人勒马悄然躲在街尾瞄看,子徽仪一眼便认出前面有位女武官,是先前嘉恒宗君带去宴席上的那个荣家人。
子徽仪看她们前去的方向,正是向西的淮杨道,那里通向的地方有三个,西市、南皇城、崇国寺。
无论哪一个,都大大不妙。子徽仪脸色愈发严肃,盘算着乌素所言的殿下行动时间,怕这时还没有进南皇城,若在永昌门处起了争斗,这群虎贲军必然能听到,届时岂不糟糕!
想到此,子徽仪咬咬牙,狠心决断,忽地抓住乌素,一把将她从马上丢下,低声道:“你在此处,若我阻不得,便绕北路去报信!”
说罢他抓起缰绳,猛地策马窜了出去!
乌素无声尖叫,全然不期他会做此举!
前方虎贲军有人听见马蹄立刻回首,乌素赶紧躲避,她们便只见到一个白衣少年骑马而来。在月光下,这少年的脸美若白玉,教人移不开眼。可惜她们此时没了赏美人的雅兴,皆肃面以望。
队伍中那位荣家女子认得他,意外而警惕道:“清华公子?你怎会在此……”
子徽仪手紧紧握住缰绳,面上镇定冷静,道:“蠢货,你说我为何会在此!”
前方隐响一声暗骂,那荣家武官与郎将对视一眼,表情也不大好,子徽仪敏锐觉察她们短暂的犹豫,立刻趁机追言:“有话给你们,你们还不接?等着误事么!”
荣家武官一惊,犹疑道:“难道是殿下派你来的?”一旁人赶忙阻拦,然而子徽仪已凭这一声殿下便猜到所指何人,心中暗惊。
他眉眼微沉,面上不动声色,伸手探进怀中。自那日内卫府离开后,这东西就一直贴身带在他身上,唯恐被人发现。到了内狱,托相府面子,也并未对他搜身,他怀揣此物,曾有百般思量,只是未想会在今日这样的场合用上。
玉手拿出一物,高高举起,借着月光,前方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望去——那是一块紫翡螭龙佩。
此物一出,众皆震诧,在场无人不晓得,那是缙王之物!自陛下降赐,珍重非常,从不曾离身。
他道:“殿下仓促脱困,手无符令,便以贴身紫翡予我,命我急来传话。”
两个武官当即变色抱拳,压低声音道:“殿下有何吩咐。”
子徽仪左手死死握住那块玉佩,高声道:“殿下已自寺中脱困,现于东坊缙王府,命你等速往,协助救出王女,护送殿下母女!”
“诺!”
长街末,乌素躲在墙后,看着子徽仪领着这群虎贲军转道离开,脸渐渐变白,慌忙转身往皇城急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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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门。
待风临等人策马抵达时,宫门早已开启,地上横着数具尸首,陈妙峰与风依云执剑站在门下,朝她们望来。
在看到风依云时,风临与慕归雨都愣了一下。风依云面色不大好,但仍昂首迎上目光,对风临道:“父亲让我来助你。我也不想只做一个被保护者。”
慕归雨原本从容冷静的脸倏尔出现一丝裂隙,似慌似诧,马上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