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当时无权无财无势,又性子单纯,姑姑即便要用,又能令他做什么呢?
风临出神地想着,极快又皱起眉。即便告诉又怎样?也只开脱不祭不哀这一件,余下的也无可辩白。
死后不祭,宴前献媚,三番相绝,饮毒诬陷……她到底无法过这些心结,也想不出什么理由给他开解。
如想到此处,她免不得忆起那些伤心之事、锥心之话,胸内气血翻涌,忍不住咳了两声,右掌针扎过的地方阵阵刺痛。
子徽仪悄悄看向她,发现了她右手上那一点新伤,却连一句关切都不敢问出口。
一旁,风临还在自嘲冷笑,越发觉得自己愚蠢至极,无可救药。
深吸一口气,她冷冰冰地对子徽仪道:“听说你还到处参宴,甚至接触宗亲。你现在顶着孤未婚夫的名号,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孤的声誉,最好谨言慎行。”
子徽仪垂眸看着指尖,说:“莫烦忧,很快就不是了。”
风临顿时攥紧拳,一股怒火涌来,无比厌恶地看向他:“孤有没有说过,别再使这些欲擒故纵的手段!”
子徽仪愣了下,抬头张开嘴想要解释,最后却放弃了。他微不可闻地笑了笑,沉默少顷,突然抬头看向风临。
在风临目光里,他慢慢勾起唇,忽地眼波流转,容光大盛,一眼望来,犹似一朵莹光玉花层层绽放,光华绮丽,如似画梦。
风临本在攥拳厌视他,不期此幕,一时愣住。
子徽仪倾身,慢慢靠近她,伸出食指,一点一点,慢慢地伸向她衣袖。那根手指修长而洁白,像玉,也像雪,指尖触碰到她浓黑的袖摆,轻轻蜷起指尖,就那么把黑绸勾进手中。
他向回收手,一点点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勾。像月下精灵,一点点勾人的魂魄。
车内忽然鼓点大起。风临目光自手指挪向他面容,他觉察目光,静静迎上来,在双目对视瞬间,轻绽笑颜,带着丝忧伤,似含情欲诉。
刹那容光之盛,耀如日辉,风临定定望着,竟忘了推开他。
手指勾着她衣袖靠近,而他也在慢慢向她挪近,二人间的距离一寸寸被拉近。淡淡清香渐渐飘来,熟悉而怀念。
子徽仪在她面前一掌之距停住,深深凝望她,那双眼睛如此清亮美丽,仿佛能在其中读出万千种话语,长睫毛缱绻,掩下愁婉诗篇。他凝望她,悄悄向前近了一寸,风临的心在此刻重重擂了一下。
她等着后面的事发生,但没有想到,子徽仪忽停下动作,幽伤地看了她一眼,黯然别开脸,向后退去——
毫无预料,就是一瞬间,风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这举动连她亦感意外,不禁愣住,也就在她愣住的一瞬间,被拉住的子徽仪忽而转回身,倾身上前,猝不及防贴近她。美丽面容在眼中瞬间放大,就在风临以为他要吻来时,子徽仪却突然停下,将这个吻止在一寸之距。
香气随着骤然拉近的距离而浓郁,几乎要冲进风临脑中,她眩晕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时,他忽抬眼看向她。
呼吸之间,二人对望。
风临心骤重响,突然难控地吻了下去。
柔花如梦。
两唇相触的瞬间,风临清楚地听见有什么塌毁。柔软的刀刃摧毁冰硬的坚墙,以最简单而直接的方式占据了上风。在眩晕间,风临尝到一丝苦涩的味道。
这是个并不长的吻。风临一触即分,停在他面前,定定望着他的唇瓣,像在确认什么事实。
喘息声很细微,气氛苦涩而暧昧,子徽仪伸出右手,轻轻触摸她的脸庞,手掌捧起她脸颊,拇指一寸寸向下抚过,鼻尖,嘴唇……
他深深凝望着她,语气是连她也听不懂的低沉:“吻我,与吻他人,哪个感觉更好?”
温热指腹停留在唇角,连同他掌心的温度,风临缓慢低眸,错愕看向唇边的手指。
子徽仪很少主动触碰她,在当下这一瞬间,风临惊讶他的触碰,居然愣住片刻。
然后她听到他笑了一声,很平的声调,如玉坠池。
“殿下,这才叫手段。”
满身热意在一瞬凉透,风临看着他,清晰感受到被戏弄羞辱的愤怒。而她更愤怒的是,她在此刻才发现,自己除了他,再未亲吻过别人。
活似一个巴掌扇在脸上。还是自己向自己打来的。
怒意油然而生,紧咬后牙,风临阴沉冷视,突然拉起他手,带着无比鲜明的怒,一口咬在他小臂上。
疼痛直接刺破肌肤,在他雪白的衣袖渗出一个暗红牙印。
疼。但子徽仪却笑了。
血味入口,味道苦如黄连。风临咬完,一把将他手甩开,冷冷地啐了一声,对车外属下道:“停车。”
他惨淡笑道:“不用我了?我没用了?”
“滚下去。”
“好。”他笑着吐出这个字,抬手将衣袖理好,一步一步走出了华车。
车门无声缓合,风临坐在阴影之中,犹如密林后伏藏的猛虎,阴沉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缓慢抬起右臂,低下头,慢慢狠咬向小臂。
-
至孝陵不久,皇夫凤驾亦到。
子南玉稳步上前,在行礼声中扶起子丞相,又对两个孩子道:“不必多礼。”
他没带风依云同行。如此风临心中便明白:大约是弟弟回去说了什么,父亲才匆匆来,怕我做什么傻事吧。
众人短暂寒暄,便向内行去。
路上,子南玉暗暗观察风临与子徽仪的状态,眉头隐蹙。
风临周身散发的寒气直刺子徽仪,他无法承受她如此鲜明的厌恶敌意,也不愿承受,更怕风临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怕皇夫察觉异样再劳心伤神,故而在祭香过后,他便借口早有约,独自离去了。
子南玉站在廊下,看着他乘车离开,又看向风临,叹了口气,抬手屏退旁人。
他道:“临儿,为父已将婚约都帮你搭成,你们怎还没有和好?休说冰释前嫌了,我看着,倒比从前还要糟。怎会如此?”
风临哑然,回忆瞬息闪过,却也寻不到像样回答,她不知不觉间垂眸。
“到底怎么了?”
在追问下,风临无可隐瞒,将与子徽仪的决裂简要地讲与了父亲。
子南玉静静听完,蹙眉问:“你把不信任他的话,也告诉他了?”
风临低头看着鞋尖,“嗯”了一声。
“临儿你真……”他叹道,“这样的话怎么能讲出来?这会伤透人心的。”
风临道:“他先伤透了我的心。”
子南玉知她心有情绪,不再于此多言,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你说你对他有轻薄。”
风临并不隐瞒自己的错处,低头道:“嗯。在这件事上,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为何不推开你?”
风临说:“也许他是心存愧意吧。”
子南玉说:“奇怪,不爱何愧?”
一记重锤猝不及防砸入心间,风临当场愣住,脑中层层回荡着父亲这句话。
看着孩子,子南玉微微叹息,说:“徽仪绝不是看得那样温默顺从的人,他隐忍是碍于世事,骨子里却有绝不退让的底线,只是他性子清如琉璃,并不说与旁人,但从他处事之中,仍可见他的骨气。”
“他当年入宫伴读时年岁不过七八,孤身一个,无依无靠,在宫中独自支撑,受过慈安宫多少刁难欺负,但你见过他同谁求饶乞怜了么?”
风临猛地定住,心像被谁狠狠捏住。
好像,真的没有。
他那时被皇太夫刁难日日抄经,住在慈安宫的下人房中,被皇太夫将行礼丢在道上,赶出慈安宫,甚至被王修容打了一掌,种种欺负,种种刁难,他那么小的年纪,却真的一次都没有求饶乞怜过。
从认识他至今,她都没见过。
不对。是见过的……
风临呆立,手脚忽地发凉,眼前浮现出一个少年跪在车中,崩溃地合掌哀求的模样——
殿下,求您别这样对我。
在暖阳照耀的五月春日,风临骤感冰寒。
她无意识地伸手握上小臂,却触到冰冷的鎏金护腕,刺得指尖发痛,仓皇收回。
风临眼睛睁大,浑身冰冷地望着地面,极力想否认,却根本无法遏制冒出的这句话。
耳边,父亲的声音如风传来:“这样的孩子,会容忍别人将他强带回府邸,日夜相对吗?”
“临儿,你在他心中分量何等重。”
“怎么会……”风临浑身发冷,她也不清楚这股冷意究竟从何而来,下意识否道,“不是。根本不是。他弃我而去,他毫不留恋我。”
“他说恨我。”
子南玉望着她少顷,忽而改了语气,消去担忧劝说,直道:“既然你已与他无话可说,更生厌恨,这婚约实在没有维系的意义。强凑一起也是怨偶,不如废止吧。”
风临根本未料到父亲会说出此话,当场转过头来,眼睛微圆看向他:“父亲您……”
迎着目光,子南玉神色不改:“既然有恨,及早分开为上,好过一生蹉跎。”
风临说:“但女儿已对他逾矩,若事后便弃,那岂不是——”
“那也没办法了。”子南玉道,“能补偿便补偿,补偿不了的,也只有对不住。”
风临心内茫茫,不由呆住,许久都没言语。
子南玉暗观她神色,进一步道:“婚约一废,你们再无关联。我会着人把他送回清阳,予他钱财,让他一生安度于清阳,就此了断这份厌恨,你往后也再见不到他。”
风临嘴唇绷得很紧,不言语,低头,用鞋尖把宫砖缝隙里一颗小得像芝麻的石子顶出来,微微踢开。
子南玉看她道:“临儿,你在和我闹脾气么?”
风临说:“女儿没有。”
子南玉微微叹气,道:“临儿,你究竟想要怎样呢?”
说着他忽似想到什么,眼中微存意外地看向她:“你该不会是想不恕不放,就这样与他怨对一世?”
风临不说话,只把那颗小石子踢得更远了些。
见此反应,子南玉心中什么都明白了。
“你去接他。”
风临终于抬起头,一副不情愿,眼睛极亮道:“做什么要我去?我不去。”
子南玉面无笑意道:“现在就去琼楼。如果没散就去等一会儿。把他送回相府再来寻我。”
她理袖摆道:“不去。”
“就算是表面功夫也要做一下。起码莫让外界疑心你们不睦。”
风临道:“不去。”
子南玉不再理她的话,只念道:“三,二——”
“您就会欺负我。”风临抬步立走,从善如流。
子丞相在远处一时微呆,站在廊下,看着风临一溜烟走下长台阶,出孝陵去了。
直到人影不见,子南玉才开口叹了一声,又恼又无奈道:“还是小时候那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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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徽仪是一个时辰后才出的琼楼。
素日不碰酒水的他,今日破天荒连饮数壶,只因嘉恒宗君领了荣家的一个女郎来,那人在虎贲军中任职,若搭上关系,他就可以设法进顾府去寻陈伯。
顾府现在被围守看管。他很棘手。
出了酒楼,迎面一阵暖风来,子徽仪泛起恶心,干咳了几声,缓了片刻,未想一抬头看见街对面有辆熟悉的黑车。
风临正坐在车中,挪开车窗在和属下交谈,表情沉而肃。觉察目光,她抬头看过来,正与他对视。风临皱眉微默,起身下车,朝他走过来。
子徽仪怔怔瞧了会儿,转头对素问道:“真吃醉了,快扶我回去。”
风临侧身一步挡住:“往哪去?父亲命孤来接你,别找麻烦。”
子徽仪抬头呆呆看她,赶忙拉着素问走:“快回去,已喝得幻听了。”
一把长刀横过,挡住了他的身子,他盯看刀鞘上的花纹,耳边传来风临森寒的声音:“孤看你当真喝昏了头。”
“再说一遍,父亲让孤送你回相府,早回早结束,别找麻烦。”
子徽仪头昏沉沉,却明白了眼前是真人,低低回道:“好。”
上了车,他就不声不响坐到一边,头倚着车窗垂目。沉默半天,风临倍感烦躁,自袖中掏出备好的解酒药,向他一递:“吃。”
子徽仪反应有点迟缓,慢吞吞转过头,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