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宫道,慕归雨正同孟品言往紫宸殿走去,碍着孟品言的身份,跟随的内侍都离得较远。
二人正说着话,见前方迎面走来一四五个内侍,抬着个肩辇,肩辇上坐着个人,黑发紫袍,白得吓人。
慕归雨先认出人,停了步,二人退到路旁恭敬行礼,在肩辇路过面前的那一刻,开口道:“见过定安王殿下。”
肩辇上的风临神情淡漠,黑色的眼眸连抬也懒得抬,只以余光淡淡扫了二人一眼。在她目光掠过慕归雨的那一瞬,慕归雨也在看着她。
两人目光交汇,都没有言语。
肩辇渐渐远去,孟品言先直了身,看着风临的背影,如一只饥饿的狼般舔了下唇。
“怎么了?”慕归雨看着她,低声问。
孟品言低低笑着,“若不是我现在有别的事要忙,还真想去会会这位定安王。”
慕归雨有些无奈道:“老毛病又犯了?”
“不是。”孟品言转过头,重新和她往紫宸宫走,用压得极低的声音说,“我能闻到,她身上散着一股诱人的味道,那是秘密的味道。”
慕归雨状似敷衍道:“行行行,秘密的味道。”
孟品言道:“嘿嘿……你别瞧不上我这话,我在内卫干这么多年,直觉从没错过。我只提一样,那定安王座下统领镇北军和骁骑营,那是多少人?三十五万!这还不算军将后勤,零零散散加起来,少说也有四十万张嘴,她拿什么养?你想过没有?”
慕归雨面上不显,仍似敷衍道:“糊涂啊,她名下还掌着扬州赋税,又督九州军事,岂会差钱?”
“呵呵……”孟品言摇了摇头,笑里多了几分嘲讽,“你虽在大理寺拔尖,但终究有些地方欠缺……户部的账本我不是没看过,细细推演一番,就能发现端倪。”
“再者,你难道没见过定安王带进京的骑兵?”孟品言盯住她,脸上的阴影渐渐放大,“那穿的可是精甲啊……”
慕归雨看着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在下不太懂兵甲,看不出好坏……”
孟品言扬眉一笑,“这也不怪你。我们做内卫的,什么都要懂一点。”
慕归雨笑道:“我不过是个文生,所知的也就那几本书,凡离书稍远些的事我便不懂了,哪及你们见多识广、融会贯通。
不过也不只我一个,这京里许多事办不明,不都得来你们内卫问问?偏你们都答得出,这正是你们的厉害处。要么说你们才是办事的人呢。”
孟品言扬眉笑着,嘴上客气了几句,心里却十分受用。
待上了宫阶二人便不再言语,候在紫宸殿廊下,孟品言先被传召,慕归雨在外等候。
她看着孟品言的背影,面上挂着微笑。高大的殿门缓缓合闭,带起一阵向内的风,长长的发丝被风带起,如柳枝般向金殿内飘摇。
慕归雨静静盯着殿门,发丝带起的阴影爬上脸庞,慢慢笼罩那张浅淡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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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王府,地牢。
皮靴踏入幽光里,溅起一阵肃杀。
橙红的火光映在来人的脸上,烤不出一点暖意,在那冷谑的神色之下,火光反而近似血意。
“怎么样了?”
一轻甲士兵上前行礼道:“回参军,照您的吩咐,给治了伤,没有喂饮食,一直晾着。”
凌寒星笑了,“很好,我去看看她。”
一路两侧隔出狭窄的牢房,随着几人走近,一个身带镣铐的人抬起了头。这人没换装,身上血迹斑斑,神色萎靡,面色蜡黄,嘴上起了一层干皮,看着人来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
“哟,挺精神么。”
凌寒星走到这间囚牢前停下,抬起手里的马鞭敲了敲铁栏,“知道你是死士,但流程还是要走的。要不要现在配合我啊?把你主人姓甚名谁,从哪来到哪去,要做什么,统统告诉我,我呢好吃好喝招待你,你也省得受苦了,怎么样?”
那死士盯着他,仍不说话。
凌寒星笑着说:“我先提醒你一句,不要咬舌自尽。一是你在这咬舌是死不了的,不过白白受苦;二,你咬舌会给我添麻烦,我这个人呢,最讨厌人给我添麻烦,非、常、讨、厌……激怒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身后跟着的柳青有些愁道:“你这样说,她岂不立刻咬舌?连我听了都想咬……”
“是嘛?”凌寒星转头一笑,“那怎么办好……啊,不如现在就割了她的舌头吧,这样她就没法咬舌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一人麻利上前打开牢门,伸手扳住她的嘴,另一人紧随其后,从腰间抽出银刀,抬手就要割。
“等等!”柳青赶忙开口,“割了舌头还怎么问话?你莫要胡来!”
凌寒星展颜一笑,露出尖尖的牙:“没了舌头,不是还有脑袋?她照样可以点头摇头。”
柳青道:“那怎么录口供?”
凌寒星道:“阿凤走前和我说了,不用口供。”
柳青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只要知道是谁就行了。阿凤不需要证据。”
说完,凌寒星抬手示意了一下,“摁住她。”
看着靠近的人,那死士有些慌了,吼道:“要杀要剐随你便!来啊!”
凌寒星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那二人抬脚将死士踹倒在地,一人摁住手脚,一人撬开了她的嘴。凌寒星从袖中掏出个药瓶,递给身后人,那人拿着药走进去,照着死士扳开的嘴就往里倒。直到死士把药全咽了下去,那几人才松开手,退出来。
那死士被噎得满脸通红,反复地捶胸口,想呕却呕不出,药粉像黏在喉咙里。
凌寒星轻轻笑道:“别慌,姑娘。我知道你是受过训的死士,寻常的拷打应是没什么效果,所以我不打算对你动刑呢。
这药呢,也不是毒药。你的命现在还很金贵,我又怎么会害你呢?”
他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这药啊,是我昨夜专为你配的,它没什么别的作用,只是会让人感到……一点焦渴。”
说到这里他俯下身,使视线刚好与牢内的死士持平,轻声道:“这几天,你没怎么喝过水吧?”
死士抿了下干裂的嘴,没有说话。
他说:“把东西搬进来。”
走廊中应声走来三人,两个人抬着一个青铜漏壶进来,一人手里捧着一铜盆。
她们将那青铜漏壶摆在死士面前不远,而后将铜盆放置漏壶嘴处。
一滴清冽的水滴缓缓聚起,在死士的目光里,滴落盆中,发出极为悦耳的声音。
“嗒”
死士喉咙动了一下。
凌寒星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把她拴起来,离漏壶别太远,也别太近。要她可以爬过来,伸出手,离水盆的距离,只差一指。”
随着铁链声哗啦啦响起,死士的手镣被卸,脚镣被锁在身后的墙上。她整个人趴在地上,双目血红地盯着牢外的人。
在水的滴答声中,凌寒星笑道:“姑娘,你怎么看死士这两个字?我认为,死士死士,是向死而行之士。
他们存世的意义,就是为了某一个使命献出生命。卖命的理由有千百种,家贫、无依、拐骗、愤恨……唯有死的结局相同。
你们一定习惯于把自己摆在死亡面前,甚至我完全可以说,这次你来,就已经做好了不复返的决心。
对于一个求死的人,拷问是没有意义的。威胁么……很不巧,我现在没有时间去挖你的亲族。”
死士紧紧盯着他,牙齿咬住了嘴上一块干裂的皮,随着牙齿的用力,裂口缓缓渗出血丝。
凌寒星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笑得非常真诚。
“可我心里有个疑问,你真的对生没有留恋了么?”
死士陡然瞪大了眼。
凌寒星道:“只要意志坚定,疼痛与诱惑都可以抵抗。唯有生的本能,愈压抑,愈汹涌。对生的渴望是刻在人骨髓里的,除非遭受万念俱灰的打击,不然没有人能遏制那汹涌的求生之意。
要吃饭,要喝水,说出来你觉得微不足道,可当饥渴如潮涌来时,你便会切身领教它的恐怖。”
“我,就曾切身体会过。”凌寒星盯着她,森寒的笑意逐渐放大,“饥与渴,能把人变成兽。”
“滴答”
死士从地上爬起来,把咬下的那块干嘴皮咽下去,干剌着嗓子嘶吼:“只凭这两盆水就想叫我屈服?做你妈的梦吧!老娘什么没经历过,真刀真枪都不怕,会被你这两句话吓到?!”
凌寒星开心地笑道:“那就让我们看看吧,看看你这位高傲的死士能坚持多久?”
“滴答”
“你永远不会从我嘴里撬出话!你想等,就等到死吧!”
“滴答”
凌寒星幽幽笑道:“这样浪费气力真的好吗?呵呵,我是不介意啦。反正一会儿我就走,你对墙喊一天我都不介意。”
“滴答”
“不过……”
凌寒星转身,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从没见过有人把自己渴死。从来没有。”
“滴答”
凌寒星转身离去,身后人跟随他离开。随着脚步声渐远,廊中灯火渐熄,四周归于黑暗。
只有正对漏壶那一盏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依然亮着。在微弱的灯光中,一滴明亮的水滴慢慢聚起,在一片寂静中,落在了铜盆里。
“滴答”
那死士警觉地坐了一会儿,在黑暗中如猫一般听着动静。四下安静,除了滴水之声,什么也没有。
她猛地转头盯向漏壶。
“滴答”
现在是秋天,那水一定是冰冰凉的。
她吞咽了一下,嘴里干如枯井,连口水也没多少了。
她就这样坐着,看着那漏壶。此刻的她饿得没力气,目光呆滞地看着那掉落的水滴,异常专注。
在黑暗中,水滴的声音太震耳,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每一滴水的降落,都在提醒她回忆起那清冽的口感。
那不是漏壶,那是泉眼!那是这世上最甘甜、最清冽的水!
她呆呆地望着它,心里冒出一个问题:盆里集了多少水了?
我只去看看。
她这样想着,抬起手往前方爬了一步。身后的锁链随着这动作,发出雷鸣般的哗啦响。
这一声雷似乎打破了什么,它惊到了她,她开始不顾一切的逃跑,用手,用脚,疯狂地向前扯着自己的身躯。
铁链已绷得笔直,不能再进一步。她毫不犹豫趴在地上,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向面前发光的水盆够去。
那清冽的水!那滋润的水!就在眼前,就在指尖!
差一指,只差一指。
“啊……”她趴在地上,干渴撕裂她的咽喉,她拼尽全力去够,那希望明明就在眼前,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摸得到,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啊……啊,啊!啊——!!!”
手绝望地向前抓着,在一片滴答声中,她张开干裂的嘴,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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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京闹市,行人熙熙攘攘,沿街店家正叫卖着自家吃食货物,一时间好不热闹。
文飞扬一身绿袍走在街上,身后的小厮快步跟随着,她早上没怎么吃,现在饿得厉害,眼睛一扫,随便寻了个街边馄饨摊坐下,点了两碗馄饨。
她家里不富裕,俸禄也不高,是而并不挑剔饮食。
热腾腾的馄饨很快便端了上来,小厮一瞅,便有些不满说:“老板,你家的馄饨怎么越来越少了?上次来碗里还有十八个呢,现在就剩十四个了,这数它也不吉利啊!”
食摊老板歉然说:“小哥勿怪、小哥勿怪,这月的管费又涨了,我们也没法子啊。小哥别气,你既是老客,我再给你添两个,只是别往外说——”
“行了,你要是不够吃,我再给你买一碗。”文飞扬说,“老板,再添一碗。”
“哎!好嘞!再来一碗猪肉馄饨——”
文飞扬拿起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对小厮说:“何苦为难他们?都不容易。咱们虽不富裕,但也不差一碗馄饨钱,再添一碗就是了……绿书,我和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小厮捧着碗呆愣愣看着她背后,感叹道:“大人,你看那边,好大的车啊!”
文飞扬扭头往后一看,一眼便见到那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