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上前迈了一步,将自己的狼狈完全展露在他面前,朗声道:“自入王府以来,我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我每日忙于内外奔波,一睁眼,百件琐事,千余号奴仆,都在等着我。我谁都不敢信,谁都不敢重用,恨不得事事过问,件件亲为。殿下浑身是血回来时,我已经连着四天只睡两个时辰了!睁眼时我的脑子像浆糊一样!”
“可我还是顶上去了!”
“我没见过血,吐了一地,吐完照旧做事,我没威胁过人,就强撑着立威,禁守门户。我闭角门,我查饮食,我应付僚属亲卫,我亲为殿下熬药,我还跑来求你!是我贱吗?!是我寒江生了幅奴颜贱骨吗?!狗屁!”
此刻寒江全不顾形象,在他面前含泪大喊:“亲王算什么?值得我用性命巴结吗?!我在为亲人拼命!我在为那爱甜爱笑爱闹的小女孩拼命!我在为那个我从小看到大的人拼命!”
“奴婢怎样?管事又怎样?我是个人,我有心有肝,我知道什么才是对我最重要的!骂几句算的了什么?奔波受苦又算的了什么?只要能保住我珍视的人,我愿豁出我的一切!”
寒江两步上前,攥起裙摆,突然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平康身形猛地一僵,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见身后人果然是跪在了自己面前,忍了许久的泪霎时滚落。他受伤道:“寒江,你居然……跪我?我们这样的关系,你跪我?你怎么能……”
寒江仰头直视他,脸有泪痕,目光却灼灼逼人,道:“我一人实在撑不住,我求你去王府,帮我,帮殿下。”
“你这是在逼我!拿自己逼我!”平康浑身颤抖着吼出这句话。
“我就是在逼你!又怎么样!”寒江跪在地上吼了回去,“跟我走!去守王府!去做你原本就该做的事!”
平康泪流满面,他猛地转过身朝门走了两步,可他迈不出去。
呜咽声中,他像认命一般垂下了头,也咚一声跪在了地上,捂着脸哽咽道:“车在哪……”
寒江提着衣裙起身,走到他身边道:“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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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定安王府,映辉殿内殿。
风临倚着软枕勉强坐在床榻之上,时不时咳嗽一声,她身上衣物已换了新的,头发方才也由银川梳顺,虽未挽发髻,但看着比刚才好太多,只是苍白的脸依旧没有血色。
淡淡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风临抬眼向前,看着床榻前坐着的四人,还有一个跪在地上的白青季。风临叹气,忍着疼痛询问:“我睡了多久?”
子徽仪道:“一天一夜。”
风临道:“如此,遇袭是前天的事了?”
“嗯。”
她挥了挥手,道:“银川,公子的手伤了,你领他下去见下府医。”
银川低头行礼,“是。”
凌寒星坐在椅上,眼梢瞥着走出去的二人,不咸不淡道:“哟,自己都快叫人捅死了,还有心思管别人破没破皮呢。”
柳青愁道:“少说两句吧,行吗?”
“哼……”
风临早习惯了凌寒星的说话风格,也不计较,待二人出去后,她抬了下手,说:“青季,你先起来。”
可白青季却不情愿,她心中始终羞愧,低着头说:“卑职无颜起身,还请殿下先行降罪,卑职领过了罚,才有脸再站在殿下面前。”
风临咳了两声,略缓一气,说:“你想吾……怎么罚你……”
“什么都行,棍子板子我都挨得,只求殿下还留我在身边,让我戴罪立功。”
风临看向坐着的四个人,问:“你们怎么看?”
柳青和谢燕翎都没说话,跟着凌寒星来的那轻骑都尉云骁也不做声。
“以我之见,”一片沉默中,只有凌寒星冷笑着开口,“削职,或者裂指。”
此言一出,柳青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你还真不客气啊!”
凌寒星不以为然,冷笑道:“有过当罚,从来如此。她护主不力,本就不该留在阿凤身边,想留,就要付出代价。若不疼不痒地训两句就过去了,日后军中还如何管教?军法还有威严吗!”
柳青蹙眉道:“可这也太……”
“参军。”谢燕翎看向凌寒星,“若真断指,她可就没法再拿弩了。”
凌寒星一愣,看了白青季一眼,也不反驳:“若折了位好弩手,也的确可惜。”
“行了……咳、咳……”
风临虚弱道:“降一级,打二十板,就行了。吾不还没死么……”
凌寒星抱起臂,哂笑道:“你幸而没死,若是镇北军大将为救棵树壮烈就义,只怕武朝人要笑死了,还不丢尽了镇北军的脸?”
风临掩唇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说:“当真是树么,可吾看着……看着是个人啊。”
“多新鲜呢,有疯病的还在这怀疑别人看错了。”凌寒星冷笑道。
“行了行了……”风临抬了下手,说,“就这样吧……降一级,二十板——”
“三十板。”凌寒星冷着脸道。
“啧……”谢燕翎忍不住看向凌寒星,“殿下不是说了二十板么。”
凌寒星转过眼看着她,面无表情道:“四十板。”
风临想和稀泥道:“寒星啊,你看哈,这要是打那么多的——”
“四十板就四十板!”
白青季突然冒声,大声道:“参军说的对,打少了怎么服众?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领受,就四十板!”
凌寒星忍不住一笑。
她这一嗓子给风临吼得有些愣,风临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挥了挥手说:“那你还等什么,出去找打吧。”
“是!”白青季中气十足的起身,抬步就往外走。
风临气得咳嗽,坐在床上一手掩唇,一手指着她的背影道:“咳、咳,燕翎你去告诉外面人一声,打死她,给吾打死她。”
谢燕翎沉着的脸终于露出点笑意,起身跟着出去了。
见状凌寒星也要起身,风临赶忙问:“你干嘛去?”
凌寒星站起来看着她,似乎是看透了她心思,有点无奈,又有点嘲讽的笑道:“去审死士啊,不然呢?晾着不管?你放心,我对你那宝贝副将没那么大兴趣。”
“哦……你去审人啊。”风临略松口气,转而又问道,“哪儿的死士?北面带回来的?”
“哦,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凌寒星收了冷笑,正色道,“你那晚带去的亲卫抓了个活的回来,现在丢在地牢里呢。那个亲卫很不错,头脑活泛,从人眼皮子底下给这活口运出来了,是个好苗子。你这若用不上,不如转给我吧?”
“快滚……”风临有气无力道,“别打吾人的主意。”
凌寒星笑了下,眼睛弯弯,露出白白的牙,转身挥手道:“不扯了,那家伙嘴不好撬,我今天有的忙呢。走了。”
云骁赶忙起身说:“等一下参军,我们还有事要和殿下说的……”
“你说也一样的。”凌寒星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他现在的心思全转到那个死士身上了,“我相信你哈,你可以的。”
说完他便快步走了,云骁有些拘谨地缩回手,尴尬地坐回椅上,低着头盯着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风临打量这个人,勉强记起这个云骁似乎是秦老将军去年提上来的轻骑都尉,她不是很熟悉,不过秦老将军提的人,又把她遣来护送凌寒星,想来应是有本事的。
故而风临放缓语气,对她说:“你看着很年轻,多大了?”
“十六。”云骁抬头看了眼她,很快又低下头。
风临说:“你要说什么?别拘谨,大胆说,是狼帐有异动么?”
狼帐,指漠庭王族。因漠庭人大多灰发灰眸,酷似群狼,所以漠庭人认为自己是狼的孩子,王族也以狼为尊崇,自夸狼血,把漠庭王也称为狼主。
是而北军之中,常以狼帐代指漠庭王庭。
云骁点了下头,犹豫一会儿,又摇了下头。她不太擅言辞,正想怎么说的时候,谢燕翎回来了。她立刻便像看到救星一般,对着谢燕翎道:“副将,快把老将军的话说给殿下!”
谢燕翎没推辞,几步上前道:“殿下勿忧,并非边线有异动,自您离北赴京后,漠庭反而安静了许多,一直没有侵扰边民,连此月秋狩也停了。”
“秋狩也停了?”风临有些意外,要知道漠庭许多部就指着秋狩的获猎过冬,怎么会停了呢?
谢燕翎继续说:“秦老将军也不解,还派了两队人去试探,那漠庭人不但不恋战,反而急着脱身,一路往草海方向赶去。
恰此时,有一只青鸟主动联系了凌寒星。”
青鸟是风临和凌寒星一手筛选培养的暗桩,数量不多,单线联络,除了风临和凌寒星,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谁也联系不到他们。
他们不是普通的暗桩,不仅潜伏的位置特殊,地位也不一般。为了保护他们,风临和凌寒星非必要绝不联络青鸟,青鸟们也不会冒然行动。只有遇到他们认为极为重要的消息时,他们才会冒险主动联络。
风临有些严肃,问:“这次青鸟传的消息是什么?”
谢燕翎说:“据参军说,只有四个字:‘狼帐易主’。”
风临面色凝重,连忙追问:“难道狼主哈纳已经死了?”
谢燕翎摇头说:“怪就怪在这里。没有任何消息宣称漠庭王已逝,甚至我们走时,漠庭狼帐还宣称要行大祭,您也知道,漠庭的大祭没有狼主是不能举行的。”
风临问:“哈纳那几个孩子呢?”
谢燕翎说:“都没有异动。”
风临沉默片刻,蹙眉道:“不可能,一定出了什么变故,咳咳、咳……”
柳青连忙上前拍背,“殿下!”
风临抬手掩唇,苍白的脸上显露汗意,虚弱道:“不行,不能再拖了……最迟下月,吾一定要回去。”
柳青焦急道:“殿下莫急,凡事要徐徐图之,还是先顾好眼下……”
风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道:“柳青,你现在就去给吾拟一份文书……”
“内容呢?”
风临的伤口传来一阵疼痛,她满头大汗,喘了许久,才再开口:“请安。就说吾无大碍,后日的朝会,吾照常去。”
柳青大惊,谢燕翎也是一怔,劝说道:“殿下您伤的这样重,哪里还能起身去朝会呢?”
柳青更是急得变了声:“您这才养了几日,怎么能上朝呢!您也、您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风临闻言,不由得苦涩一笑:“如何叫爱惜自己?不上朝,窝在家养上一年半载吗?柳青,换你,你敢吗?”
“朝堂瞬息万变,一日不去便山移水改。吾五年不在京,本就无根基,骤然遇袭,又牵扯珣王缙王,此时再缺位朝会,若有人攻讦,当如何自处?若被借着此事地位架空,再夺实权,轻飘飘一道文书断了吾回北的后路,那倒真不必再去朝会了——吾可以收拾收拾待死了。”
柳青无从辩驳,只能重重叹了口气,“臣……去写。”
柳青走了没多久,白青季便被人抬了进来。
看着趴在地上担架上的白青季,风临有点头疼,问:“你来干嘛?”
白青季趴在地上,中气十足道:“回殿下的话,卑职领完板子了!”
她回话的声音特别洪亮,满脸红光,似乎得到新生一般。
风临抬手扶住苍白的额头,有气无力说:“吾还看不出你挨完板子了么?吾问你的是……唉算了,你小点声,喊得吾头疼。”
“是!”
云骁扣了很久衣角,此时见气氛似乎不错,终于鼓起勇气完成老将军交代的任务,她说:“殿下……这次来,秦将军嘱咐属下同殿下说件事……”
风临虚弱道:“你说。”
云骁的声音大了点:“殿下,秦老将军说,咱军里人越来越多,武器有些不足,再不拨些军械,下次打仗就要拿耙犁上了。她叫我问问殿下,年初管工部要的军械赶出来多少?能不能运些回北疆?”
哪料这话一问,风临和白谢三人面上都是一凝。
风临白着脸,面露愠色,沉声不语。
倒是趴在地上的白青季没忍住,恼道:“一提这个就来气!殿下好容易来京一趟,能不想着咱们的事吗?来京第二天就去工部催了。结果那帮老东西,说什么:‘殿下久未回京有所不知,而今的军械制造不归工部,归军器司管啦。军器司划在六部之外,工部不便置喙。’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