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荷蹲在地上。

头上突然盖下一片阴影：“你在做什么？”

“嗯？”郁荷猝不及防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摸着粗糙树皮上的笑脸，迟疑了一下才想起来人是谁。

郁荷藏住心里这点古怪，目不斜视专注描绘着那几道刻痕。只管指尖那不断起伏的突起，偶尔传来的不平刺痛。

或许是来到了一个新环境。郁荷有点排生。今天新生开学，老师排了位置。郁荷周围一圈讲的那些话题她插不上嘴。

主动来找她搭话的是坐在她后面的邵燕。

郁荷向来只记住脸不记住名字。她直觉身边的女生陌生，与她不是一路人，更不可能成为朋友。

不想理她，不想说话。

树荫遮住了大部分光线，提供操场上为数不多的一片阴凉。

郁荷暂时还不想换地方。校服领子上对准邵燕的后颈尽现他的冷漠。

“你刻的？”邵燕抬手在郁荷肩上轻轻一拍问。

“不是。”郁荷一摆手，肩低了低，变相挥开、拒绝了她。

邵燕欲言又止，青春期的女生心思多敏。郁荷不理她。她自讨没趣，悻悻然张开嘴：“我走了，那我走了。”

郁荷心一揪，果断拉过了就要转身的邵燕的手。

这下不解释说不清了。

邵燕嘴巴微张。郁荷能看出邵燕的惊讶。

郁荷心里别扭。她转着脑子，正想寻个借口。

那份惊讶只在邵燕的脸上持续了一瞬。邵燕的声音染上笑意，显然有些开心：“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我。我们聊聊天。”

她们在之前有过交集吗？

郁荷不太习惯这样的自来熟。

可内心深处那个声音告诉她——不要再拒绝了，要不然真的太孤单了。

邵燕的身影逐渐模糊。

郁荷的手拼命在空中挥舞，却抓不到任何东西。

“邵燕——”

深入骨髓的绝望冲垮了梦境。郁荷猛然惊醒。她拽紧双拳，汗水沾湿了双鬓，心里一阵失落。

梦里是她和邵燕的聊起来的契机。

如果过去的记忆没了，那她还剩下什么呢？

邵燕的形象在她脑海里、在这十年光景里也模糊了。

郁荷惶恐自己不再记得和她经历过的每一件小事。痛苦的、悲伤的、尴尬的、快乐的。点点滴滴被时光一点点冲刷，剩下的是冲不走的石子。

郁荷从未自己是害怕孤独，当时做出选择后她便做好了独自面对最后的结局的准备。

唯独那份友谊海枯石烂。她把这当做对地球的最后留念。她叹惜将来自己可能会抓不住回忆的尾巴。

“你很喜欢观察我。”郁荷特意咬重了“观察”这两个词。

117坐在一旁，笑而不语。

“你好像十分清楚我在哪里？”郁荷语气肯定，“设计者。”

这次117没搂住郁荷。隔了不远，她先是看了郁荷一番。随后她驴唇不对马嘴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了，自己一直想弄明白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自己被送到这里时也根本没有问题。

又怎么会有答案？

郁荷对着病床前方“三个太阳”的标志出声，不肯与她对视，嘴硬着不肯输：“谢谢你的帮助，好像有点眉目了。”

117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们之间不用这样客气。我是真心想为你做出帮助。”

见117真没听懂自己话里的含义。郁荷也不再和纠缠不休。

思念至此，在这争论117的真实意图毫无意义。只得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郁荷的手不觉拽紧被单。

117的脸上笑意更深一层：“那我就悄悄告诉你吧。他们符合资格，移植技术能做出持续的改善作用。生命的潜力是无限的。智慧金属不可能从一开始便拥有生命的力量。这就需要人为去干预。存储与需求相差较多时，提高星期日研究所的周转率也就成了必然。”

虽然来到这里之前，郁荷便已知道星期日研究所自有自己的一番规则。但那些规则也无法抹掉她内心的不适感。这里的人除了外来人口，其他永居原住民无限循环与利用，自己贩卖与售卖。

说是人人平等，其实是让一小撮人失去自己的权益。以此来达到整体利益最大化。

虚伪的乌托邦。

地球治病的那段时光，郁荷早早就体会过器官所谋的利益之大，给那些底层的人带来的痛苦之深。

怪不得人人说这里自由。因为那些自由的人根本看不见不自由的人。

117悠哉地拍了拍手，紧接着输入了几个指令。功能用的小机器人马上送来了她需要的东西。

但那并不是她自己使用的。那件物品最后被呈到了郁荷面前。

那是一件“武器”。

郁荷拿到武器拨弄了下，立刻对准了117。

“你不会开枪的。”117语气绝对。

“你怎么知道？”郁荷表情不变。

117近了两步，轻轻用手拨开了“武器”，好脾气笑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郁荷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东西会令这个危险的女人害怕。

117当即道：“我不会害你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就撤掉对你的监视。你可以干你想要干的任何事。”

郁荷将那把武器轻轻搁置在床上：“没必要。”

冷静的作风把117的示好推了出去。

117提不起一点气。她以微带审视的目光看了一遍郁荷。

郁荷或许知道自己谈不上最漂亮。但她没明白，清秀的外貌在一众出色彭显下，反而成了最突出的那个。

五官初看并不惊艳，但结合她的气质给人一种如遇春风的感觉，十分舒服。不需要靠夸张的修饰，也能在极短时间内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话总是不疾不徐，待人一团和气，可在关键处自有自己的底线，不肯继续退让。

117想，人或许会无视一株幼苗，但不可否认其可以撬动巨石的坚韧。

郁荷不知道自己天生就带着一股破碎后的平静，带着风都抓不住的倦怠与释然，像无风的湖面。让人不禁好奇到底是何等重要的东西能投下一颗石子，使她的眸子里重新泛起波澜。

人人都希望和她有联系。

明面上这般隐忍不发，倒是让117起了逗弄心思。她飞快捏过郁荷的脸颊：“别生气了，我走便是。”

门被打了开又关上。郁荷不敢深呼吸。空气中仿佛含有117的余温，让她不时感觉117的影子。

明天的“晚餐”，还是没有推脱掉。郁荷观赏的那些平常见不到的特殊场面，却提不起一点兴趣。

各种表演过后，“晚餐”的开启以一句话表达出来：“无论将来还是过去，我们也是那三重形状的怪物。”

郁荷偷溜着跑到了藏有东西的地方。那是一个地球以前常用的保险箱。

事情进行的过于顺利。郁荷用117给自己的钥匙开了锁。

要拿什么很好分辨。保险箱里就装有一份东西。

郁荷刚想偷偷拿走。

背后传来了声音：“恕我直言，您今天的行动有些明显了。”

郁荷用纸擦了擦手，不未自己开脱。她慢吞吞转过身，泰然自若道：“我只是过来拿一样东西。”

Z眼神深邃：“你还不知道吧，星期日研究所所有歌的旋律都是从启动器里出来的。人人都可以演奏自己心目中的音乐。而又有些没有版权的歌呢，就需要赔给制作人一些钱财。”

郁荷又怎会不知不问自取便是偷道理。只肖一个眼神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Z耐心有限，且日趋采取胁迫手段。

她正在进入一条死胡同。

Z看上去不想为难她：“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把东西给你。”

他有这么好心？

郁荷垂下眼帘，依稀猜出了他要讲何话：“你说吧。”

Z目光热切，可语气轻得像是随口一问：“郁荷小姐，白小姐让你过来找的答案是什么？A区上次的爆炸是你干的吧？”

郁荷眼皮一掀，反而镇定下来。她坦白：“上次的爆炸是我干的，但是我只是想造成小小的骚乱。没想引发这么大的事端。”

她在短暂的时间内接错路线给机器人下了暗示。阻止它们进行回修，不免重复利用，那份爆炸便会引起骚动。

只是……

没曾想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郁荷唉声叹气：“设计者果然料事如神，什么都瞒不过你们。”

Z道：“既然你回答了我的问题，那我就不多为难你了。请走吧 ”

郁荷没曾想他是这个反应。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乐的没麻烦。

郁荷没再讲一句话，拿过东西，匆匆擦过Z身边而出。

郁荷走后，Z耳朵旁的吊坠冷不防发出不赞同的声音：“我们为什么要重视她？她不过就是个普通人，也就从地球来到现在有点特殊。”

Z冷笑一声：“普通人？普通人会令她过去工作地方的领导往返核心三次为她亲自求情。普通人会好几次接到白小姐的亲自接待。普通人会经历过几次困难，就被送来星期日研究所修养。世界上比她苦的人多了个去。她没有背景，没有过去，原本也应该没有未来。

那你猜猜到底是谁把她送到了这里？又为什么送到了这里？”

“……”

“她的能力太出众，对机械的学习能力也不是单凭芯片传送就能简单涵盖。”Z如同忍受不了他的白痴。

“可是……”那吊坠还想争论。

Z就像通知他一样：“117比我们快看清。郁荷身上一定藏着哪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既然消息没办法从她嘴里撬出来，那我们就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