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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苦海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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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去后,除了杀人和神游天外,小白藤其实还忙过另一件事。

浑浑噩噩地将祖母下了葬,宅中一下寂静了,也无事可做了,没人拉着他闲话、没人考校他的武艺、没人念叨园里的花草游鱼……时间兀然空出许多,小白藤雾茫茫的思绪里,终于闪过了柚子灯的光影。

流风城潮湿,柚子灯根本放不住,每年都是赏玩一两日便腐坏变形了,随各种垃圾一齐扫出门去。以前祖母一直在,他从未感到过这一盏灯的可贵,可如今人走了,这一盏灯就成了最后的牵绊。

白鹭过世,一群没什么生活经验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人凑合着为她治丧,小白藤守承重孙的礼,也跟着从头忙活到尾,无依无靠的孤独和哀痛挤满了他的心,早忘却了什么灯啊螃蟹啊中秋啊。

等他再想起,那盏柚子灯已经霉烂得没法看了。

他想,灯挂在房门口任廊外风雨吹打,自然是要烂的,收到屋子里许是就不会腐烂了。

这样想着,他拿了几个橘子挖去瓤肉,将空壳放在卧房的通风处,等着橘皮被完□□干。

流风城的雨连绵地下,橘子失去内瓣的支撑,很快就在潮湿的空气里委顿下去,软塌塌的变了颜色。再放下去,定然是要生出霉斑的。

他想了想,又重新挖了橘子盏,往里面塞满纸定型吸潮,然后放到了柜子里。

这回许是上等黑檀木打的柜子隔潮一流,许是填的纸起到了吸湿的作用,这次的橘皮没有腐烂,只是包着纸皱成了干硬一团,褶皱深的地方泛出酱色。

小白藤脸上布着一贯的阴霾,凝视着手里干硬的橘子,盯了许久,他冷着脸将橘子往廊道上一丢,看似随手,力道却大得直接在地上摔出一声闷响,橘皮盏连滚动都来不及就磕碎成了渣。

兰花转过拐角,恰好看见了这一幕,她知道少爷最近心里不舒坦,郁结着桩桩件件的事,但她只能长叹一口气,默默走近,拾起碎裂的橘皮和吸了潮气变色的宣纸。

摸着干硬的橘皮,她想起了少爷门前那盏腐烂的柚子灯,她早就注意到灯在绵绵秋雨中霉变了,可像往年一样贸然扔了,只怕少爷不干,因此她将霉变的柚子灯放了起来,一直等到少爷问起才呈给他。

腐烂的柚子灯生着花花绿绿的霉,像一滩污泥坨在盒子里,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小白藤当时什么也没说,自个默默在卧房外的土地上挖了个坑,连灯带盒子一起埋了进去。

原来少爷一直记着这事,怪不得最近总是要橘子。

她用残破变色的宣纸裹住橘皮碎片,腾出手比划道:“少爷若是想保留橘柚皮,不如试试把皮埋在绿豆里,等干燥定型了再刷上清漆,就不怕潮了。”

小白藤有些想象不出把橘皮埋进绿豆里是什么样,犹疑着没有发话。

兰花解释道:“少爷没接触过五谷,不知晓绿豆生时是干硬的,而且绿豆粒小,最适合填到橘皮里定型吸湿。以前住在我隔壁的那户人家年年都要做橘酿葛根粉,一直用这法子给橘皮定型,能行的。”

小白藤点了头,亲自又掏了几个橘子盏,由她拿去放到了绿豆缸里,过一阵取出,果然形状浑圆,皮色鲜艳,变化不大,再刷上防潮的清漆,的确可以保留很多年。

他唇角弯了弯,随即落寞地抿紧了。

他已经找到保存柚子灯的方法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再也不会有柚子灯了。

完好的橘皮盏被随手丢到廊外芭蕉树下,很快就被淋漓的雨沤得湿软,不日就会腐烂成泥,一如那盏柚子灯。

江南的冬并不萧瑟,但在迎面吹来的风雨里,他只嗅到了寂寥与萧索,浓郁得快要把他吞噬。

雨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嘎嘎的怪叫,是亦邪鸟的声音,他茫然地四下回望,一挣扎醒了过来。

睁眼起身,时间比寻常晚了两刻钟,他又魇在由腐烂的柚子灯与烂得各色各样的橘子皮交织的梦境里了,祖母去后,他时常梦到这些。

外面的雨早在夜里就停了,亦邪鸟等在窗框上,头顶竖着两根呆毛,见小白藤醒了,它又嘎嘎怪叫了两声。

昨夜兰花走后,他便将一块号寒虫挂到了檐下,雨一停亦邪鸟就循着味来了,顺便还把他拉出了噩梦——这已经是不知第几回困在腐烂的梦里了。小白藤提不起精神,闷闷地摸了摸亦邪鸟身上粗硬的羽毛,将封好的竹筒系到它爪子上,带着长鞭出去了。亦邪鸟感觉到主人心情不佳,于是也没多停留,怪叫一声飞走了。

约莫黄昏,它又回来了,爪子上挂着月绪的回信,是那种特制的素纱纸写的,又轻又薄,展开来很大一张,详细地写了他们所知的荒月宫现状。

凡是祝月沉递予白鹭的信件,月绪等人全知晓内容,荒月宫这些年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他们的耳目,最近一次来信是白鹭去世那日,信件被月绪截到了,本来要交给他,结果被他哭得手足无措,随后又陪他一连忙了好些天,把信的事给忘干净了。

这么大的事都能忘,月绪脑袋里装的是他妈猪脑子?

小白藤暗骂一句,压着火气去看他整理的有关荒月宫的信息。

刨去那些死伤无数的杂鱼,这些年大小毒师都在剑冢手里吃过苦头,目前伤最重的应当是钩吻,那封信上所说的要事就是钩吻刚被剑冢弟子捅伤了肺叶,但最后还是在铺天盖地的蛊虫掩护下逃了,现在大概率还活着,只是不再露面。

之所以判断他还活着,是因为他的亲徒弟小毒师活动立刻频繁起来,行踪飘忽,祝月沉的信上特意提醒让他们留意。

小白藤烦躁地捏捏拳头,过了快一年了,他都不知自己是否和草乌他们有过擦肩,如果真的错过,他绝对要揍得月绪终身难忘!

接着看素纱纸上的消息,又提及了宫主,宫主是废物,在荒月宫也不见有什么实权,这个他知道,但月绪在信上还说了一个他入剑冢之前听来的传闻,传闻说荒月宫的宫主也是大毒师的炉鼎之一,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如果传闻属实,不用他们出手,他自己就会主动被大毒师吸干。

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剑冢派出的杀手里还没人见过宫主。

一张纸看下来,荒月宫大小毒师和老少宫主四个大人物里,大毒师重伤;小毒师轻伤几次,现下正带着人偷偷满世界乱窜;老宫主不知死活;少宫主和小白藤年纪相仿,还没露过面。

看到这些年剑冢战绩颇丰,小白藤心里微微舒畅。

纸张末尾,月绪画了一幅简易的夜寒地图,用朱砂点出了小毒师出现过的三个地方——第一处是北上去的剪云城附近的青雀谷,第二处是继续东行到了玉棠城一药生,第三处则直接跳到了千里之外的远雁城,进了十二峰中的网尘峰,还没接到消息说他们出山。

这三处有南有北,有闹市有荒野,乱七八糟毫无规律可循,完全猜不到下一步会去哪里,若是再往北,就出了夜寒的地界了。

等会,一药生……

这是江湖上有名的药宗。

钩吻重伤,险些伤到心脉,会不会牵动他体内毒蛊有了什么动静,让他不得不遍寻神医……

草乌现在所处的地方离剑冢不远,已经有人追过去了,月绪他们五个打算明日出发往南疆一趟,试试能不能探明宫主的所在和小毒师的目的。

小白藤本来没想回信,后来有了猜测,就提笔回了一封简短的,封好竹筒交给亦邪鸟,又喂了它一块号寒虫,它便乖乖离去了。

月绪他们去了南疆,他心里还挺痒痒,想跟着他们一起去,思来想去,似乎北门还没走过,南辕北辙的方向,应该没什么人吧?

翌日,月绪他们出发去南疆,他也纵马往邶风门去了,北面城墙下聚集着一大片低矮逼仄的住宅,街道上污水横流,天南地北哪的口音都有,让人看了都不禁怀疑这是否还是那个富庶的流风城。

一见道上有个富贵少年策马经过,懒洋洋的乞丐们都来了精神,或装的或真的,一个个瘸着腿歪着嘴拦到前面,摇着手里的破碗讨钱。

小白藤勒停马,冷着脸审视这群乞丐,试图从中挑出黄双的人。

看了一会,他并没能从他们脏污的脸上看出什么,于是掏出一把铜钱远远撒开,乞丐们追逐铜钱而去,马前的路瞬间空旷。

小腿一夹马腹,衣摆同时传来一阵拉力,一个满身鱼鳞的鱼贩子抱着一筐鲜鱼拉着他,浑身的腥味熏得他几要呕出来。

鱼贩子仿佛看不出他脸上的不耐,热情地推销着自己的鱼:“好心的少爷您买两条鱼吧!小人可以给您送到府上去!保证新鲜!您瞧瞧,您瞧瞧!”

小白藤将手心剩余的几枚铜板扔在地上。

白千看都不看洒在地上的钱,倒是刚才那群乞丐折回来,你争我抢地捡走了。

他继续推销自己的鱼:“小人做的是正经营生,不是叫花子,好心的少爷您买两条鱼就当做善事了,都是清晨现捕的鲜鱼,您看这鱼鳞,这鱼目,这……”

小白藤一挥鞭,鞭梢划过衣摆,被白千揪在手里的那块布料瞬间与衣袍分割开来,半分没伤到他的手,白千却就势往马蹄下一躺,浑身哆嗦,一筐鲜鱼泼了一地,浓郁的腥气霎时间弥满开来,混合道上污水的臭气,熏人作呕。

他这一倒,马上有一圈男女老幼围上来哄抢地上的鲜鱼,你挤我我挤你,万里云也被挤了一下,不耐地打了个极重的响鼻。

人们一边抢鱼,一边不忘推销自己的商品或妻儿,白千躺在马蹄下,奋力阻止着他们,可他看起来受伤了,爬都爬不起来。

一直推销自己挖的野菜的女人开了口,人很泼辣:“哎我说老千,怎么就是抢你的了?这鱼哪条不是从江里捞上来的?这是你的吗?这是龙王爷爷的!”

白千不还嘴,只捂着身上一个劲哎呦哎呦,如同被一鞭子抽断了腿。

小白藤第一次见到这等市井乱象,不知该怎么应对,手里攥紧缰绳,小心翼翼驱策着马匹避开人群,不要踩到他们。

马蹄刚往外踏了几步,一条鲜鱼擦着他的腮飞过,浓烈的腥气在鼻腔里炸开,他觉得自己都变成了一条腥臭的鱼。

抢鱼的人们目瞪口呆地停止了动作,谁也没想到鱼会脱手,蹭脏了马上公子哥的脸颊。

小白藤的耐心到了头,脸色阴沉得厉害,扬鞭就抽,万里云感受到他的暴躁,步伐也乱了起来,一下踩断了白千的肋骨,还踩烂了地上没来得及被捡走的鱼,烂成糊糊的鱼散发出了更加浓郁的腥臭,鱼鳞鱼血粘满了马蹄。

长鞭不管不顾落下,挨到身上就是皮开肉绽,血花四溅,一群人顾不上再捡便宜,争前恐后地躲开了,小白藤却无心再走,拨转马头,一气跑回了家,泡进浴桶就不肯再出来。

市集上,黄双刚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给食客端去,放下碗一转身,兰花的身影匆匆忙忙到来,比划着表示少爷急着找他。

他心里一紧,把自己最近做过的事全捋了一遍,但兰花不给他想的时间,拉过他就要走,他只好解下围裙,拜托老钟帮忙照顾一下馆子,自己跟着兰花紧赶慢到了白家。

路上,他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兰花是怎么一回事,但她也不清楚,比划着说少爷回家时身上有一股鱼腥味,马蹄和马肚子上也沾了鱼鳞,整个人气场阴沉得厉害。白千是黄双安排的,一提到鱼鳞和鱼腥味,他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少爷最讨厌鱼,这下可麻烦了!

他在廊道里徘徊半天,小白藤还是没有出来,他抬手,忐忑不安地敲了敲房门。

屋内,小白藤暴躁地从水里探出一颗湿漉漉的头:“黄双?”

“属下能进去吗?”黄双态度谦卑。

“你进来做什么?去给我把马洗了,然后把邶风门底下那个卖鱼给我揪出来!”

黄双挑重点:“邶风门?少爷是又想去哪里?城北乱七八糟的,不是少爷该去的地方,您……”

门内人暴躁地打断了他,让他少废话,他唯唯应了声,到后院去洗刷满身腥气的万里云。听着外面足音远去,小白藤重新把头浸入水里,呼出一串泡泡,一个人躲在水底生闷气。

生了一会气,骂了半天乱七八糟臭烘烘的邶风门,他又陷入了久久的绝望:三千世界,亿万众生,怎么偏自己是苦海中挣扎的之一?让他报仇雪恨的心愿得逞又能怎么样?要不是还有荒月宫没除,他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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