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挽留无果，热恋中的情人离去，仿佛使轩辕明玉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接连几日食不甘味，难以入寝，整个人都憔悴得不行。
说来这几日天气不好，夜里也总是雾蒙蒙的，平白给人添堵。
轩辕明玉已是愁上加愁闷上加闷，偏偏洛都形势严峻，整张小脸每日煞白的没个血色，见到的都以为她宫里死了八个老公。
总这样下去也不成个事，终于有一天，素月和玄音打算好好和她谈谈。
偏殿花厅内，只轩辕明玉一个人坐着，桌上摆着一套天青色茶具。
她刚刚会过客，神色间还有些严肃，忽然听到门外一声响动，素月轻轻推开雕花木门，手中端着一盏雪莲子，悄然走了进来。
见小皇女转过一双漂亮的眼睛望向自己，素月轻轻将盏子放下。
“万生殿新进的天山雪莲子配络脑香，挑了最好的一撮来，调了一盏冰蟾魄给少主品品。”
轩辕明玉心不在焉，也没应声，低下头指尖捏着茶盏盖儿转圈。素月见她心里想着事，于是无声息地跪坐在另一侧。
过了一会儿，轩辕明玉微微侧过头，眼神逐渐聚焦。
“好，我过会儿尝尝，还有别的事吗？”
素月将银匙浸入琥珀色的药膳，推到轩辕明玉面前，雾气裹着苦涩的香气漫上来。
“前日观一禁书，名《沧溟觉迷录》。里头说极北之地可攀月轮，上有三足冰蟾，食人心中苦楚。少主若是排遣不得分别之苦，不如现在就尝尝这冰蟾魄能不能化解一二？”
轩辕明玉习惯性接过药盏，手指微微用力，垂下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就非要提他吗？”
这时玄音也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干净的衣物，顺势带上门。
“为何不能提，少主既然心里喜欢南宫世子，何以不强留下他？”
她说着将衣物搁在黄花梨木柜上，用一枚坠着流苏的鎏金香球压在衣上。
只听琉璃磕在青瓷托上发出清响，轩辕明玉刚刚端起药盏又放了回去，冷冷回道。
“本宫何苦强人所难呢？莫不是非他不可，围着他穷追不舍才够给足他颜面？”
玄音却道。
“左右都已经追去了一趟，路上还担心半天那人，生怕遭了姜太后毒手。怎地不多和他诉诉苦，再坚持一二？说不定便让人回心转意了呢。”
这话听在耳朵里更令人觉得耻辱，轩辕明玉辩解。
“我不喜欢倒贴求人的。”
玄音无奈摇头，微微俯身打开黄花梨木柜，棂窗外的光影将她整理衣物的影子隔成一道一道，应在绘着云海飞鹤的屏风上。
轩辕明玉见她意似不信，继续冷冷地给自己找补。
“本宫追到洛都近郊还不够？他确实也用不着本宫担心，上路便有锦衣阁明着护身，千机阁暗中追随，姜太后奈何不得他。只我不明底细，才慌得追过去，闹了个笑话。”
清艳绝伦的少女掸了掸衣袖，闲散地起身走到棂窗边，带着雾气的清冷天光反射在她冰冷得无机质般纯黑瞳孔中，像是度了一层寒霜。
玄音手上动作顿了顿，似乎想和她说件事，但又怕她受到更深的刺激，一时又忍着住了口。
“不提也罢。”素月温和开口，“少主，要请方才的客人留宿吗？”
轩辕明玉没有说话，那截露在宫衣外的脖颈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触即碎的冰棱。
半晌，才轻轻吐出口热气，负手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是要留宿一晚，本宫已经吩咐洛柔姑姑去安排了。客人还送来了寒天杜鹃的种子，此花是制香佳材，可以种到园子里培养。明年这个时候，若本宫还能站在此处，或许能看到花开景象。”
素月温然应道。
“杜鹃多生于蜀地，蜀主亦偏爱此花，不知生在洛都的水土上，会长成何等光景。”
玄音挑她话中毛病。
“大概并非杜鹃多生于蜀地，而是蜀地之人爱养杜鹃。年年送来上宫的云锦织料多有此花纹样，可见是人心有所偏好，才改动了风水形貌。”
玄音说着将带来的衣物一件件抖开，仔细端详一番，再整理好放进柜中。
这些衣物正是蜀地新进的十二花神云锦宫衣，其中一件颇为适合轩辕明玉平日里的衣饰风格，却不是杜鹃纹样，而是金线细绣海棠，衬在月白缎料上贵气而不落俗。
只因杜鹃纹云锦宫衣颇为常见，这海棠纹的云锦宫衣更显稀少惹眼些，玄音拿起来看了一眼，就顺口问轩辕明玉过两天去帝宫觐见天王，便穿这件如何。
想到新天王轩辕明彦在太微帝宫之中专门设了个海棠廷，圈养了个情妇戚殷。这衣服虽是佳品，海棠也是名花，可就这样穿了去帝宫，岂不是应了那女人的景，轩辕明玉心中颇有不悦。
“这件形制不错，可惜皇兄的外妇戚殷宿处便是海棠廷，本宫也不合适穿这纹饰的衣物去他那儿。”
“少主，”素月忽然在一旁提醒她，“不可因个人偏颇牵连喜好，此乃帝王大忌。”
轩辕明玉心知她说的没错，名花美人谁不喜爱，自己只要起了同旁人比较喜好之心，便不免也落了俗套。
这般转念一想，顿时计较之意尽消，只剩欣赏之情。轩辕明玉摸着下巴左右看了看，暗赞蜀地不愧历代丰饶富足，也只有富贵之地方能养出这般精致的巧技来。
玄音见她满意，于是打算把衣服放到凭几上。
素月平日里更熟悉内务，怕玄音手法生疏，亲自过去接手贵重衣物，仔细折好放起来。
从前昭华上宫封禁之时，玄音和素月便这样伴着轩辕明玉生活。听着她们熟悉的叙叙交谈声，轩辕明玉安心之余，人也松懈下来，倚在窗边随口同她们讨论两日后前往帝宫的诸多事宜。
过了不久，门外又传来有人走近的声音，玄音和素月同时噤声。
轩辕明玉唤人进来，只见是镜虚殿宫人前来禀报。
“启禀殿下，南宫姑爷离开洛都的时候，向我们这儿镜虚殿赊了笔账。”
瞧着轩辕明玉笑容突然凝固，玄音和素月心里有底，都是默默转开脸，那镜虚殿宫人继续报了个数。
“他说是要往西域平乱呢，带走了十二架龙骨战车。”
轩辕明玉立刻没了方才的从容不迫，整个人的气质突然凌厉起来，但是当着宫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勉强点点头表示已经知晓，吩咐镜虚殿宫人退去。
待到重新关上门，玄音正要给她上点眼药，只见轩辕明玉咬牙低声暗骂了一句。
“谁准许他赊了账的，南宫少渊这是把本宫当金库使了不成，他死了问谁要账去！”
素月见小少主好不容易正常了一点，又被那人刺激到，好笑地安抚她。
“少主好歹同人家好过一场，怎地还这般小气。”
轩辕明玉简直心里滴血。
“我这哪里是小气！那车都是上好乌沉钢铸造，莫说价值千金，买都没地方买，这哪里是赊账，分明是抢劫！他居然都没和我知会一声！”
玄音毫不客气的揭底。
“那时涂山公子还在寝屋内照顾你，南宫世子要是也进来找你说话，只怕你又要装晕半天不敢理人。”
她摇摇头，口中继续向轩辕明玉摊开了讲。
"我本来也打算和你说这件事，你要是不点头，镜虚殿里谁敢把龙骨战车白白送出去？上月廿三春夜里，少主可是亲笔批了他十年宫中用度。要不说还是咱们家大业大，前脚花钱讨了姑爷欢心，后脚就毫不上心把这笔款子忘得一干二净，怎地还不长记性呢？"
素月瞥见少女颈侧跳动的青筋，知道她心疼钱，估摸着这下能戒断干净恋爱脑了，也顺口把想说的话带了出来。
"西域离咱们两三千里，若真打起来，谁也顾不上谁。少主够对得起他了，以后可要好好保重自己，毕竟男人移情别恋娶了续弦，少不了要拿原配的好处买新人的笑，那可就真亏死了。"
轩辕明玉一想到南宫少渊从自己这里洗劫走的那笔巨款，心里只剩肉痛感，再不纠结什么爱不爱了，恨恨咬住牙关。
“是，本宫倒没什么赔不起的，只是这人行事太过绝情，以后都别再提他也罢！”
可尽管嘴上说的大方，轩辕明玉到底还是放不下那十几辆战车，心不在焉地和两个大宫女又说了几句，忍不住还是动身往镜虚殿验账去了。
玄音和素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