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形来得极快，镜虚殿守卫见到轩辕明玉，立刻让开道路请她入内。

轩辕明玉将将走到镜虚殿的武库外，只见镜虚殿主安如璧正带着机关傀儡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候什么人，于是上前询问。

“安殿主在等谁？”

安如璧愕然，回复道。

“难道不是少主命我携偃兵在此候守，与蜀地来的那位贵客切磋一二？”

轩辕明玉何其机敏，听安如璧所言之意，应是有人冒充自己的宫人向他假传消息，心中瞬间警铃大作，暗叫不妙。

“偃兵黎央已经十年不曾离开镜虚殿武库，本宫怎会让它出来与客人交手？来向你传话的宫人是谁，你还记得那人的相貌特征吗？”

安如璧顿时露出疑惑的眼神，低声应道。

“未曾留意……臣忝居殿主之位尚不足半月，平日里闭门专心工事，还未来得及认识少主手边那些宫人，是臣有失职守……”

轩辕明玉略一抬手，止住他的自责，低头沉思片刻，忽然又察觉其中一个端倪。

方才在沉香殿花厅和玄音素月闲散聊天之时，也有个自称是镜虚殿宫人的来向她通传消息，说是镜虚殿给南宫姑爷赊账了十二辆龙骨战车。

然而自从那日轩辕明玉与南宫少渊不欢而散，宫中有点眼色的都不再直呼南宫氏作姑爷，怎么刚刚那个来沉香殿传讯的宫人却当着她的面这么叫，岂不是也有问题。

轩辕明玉心中一沉，继续询问安如璧。

“方才安殿主可有派人来本宫的沉香殿，向本宫禀报南宫少渊借走龙骨战车的事？”

安如璧神色略显慌乱，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轩辕明玉又问。

“那可是令师派了人来？”

安如璧又为难地摇摇头。

昭华上宫之中近来人事变动极多，尤其是月仙殿主苏璇被天妃南宫少煊无故弑杀之后，镜虚殿主偃师无端为之不平，与藏心殿主百里国师争论无果，怒而闭关不见。

自那之后，镜虚殿暂时由首徒安如璧代理殿主执事，其师偃师无端少有出面。唯一一次出关还是轩辕明玉将南宫少渊带回昭华上宫之时，偃师无端在镜虚殿内怒斥少主色令智昏，竟然畜养仇人之弟为情夫，遂命殿内上下不准一人提起南宫氏，此后更不管事。

见轩辕明玉神色不对，安如璧微一沉吟，先交代南宫少渊的事。

“南宫世子临走从镜虚殿赊账借走了十二辆龙骨战车，论理应该早些报于殿下知晓。只是那日殿下回宫以后，禁言宫中上下提及南宫氏，此为其一。”

他苦笑着比划了一下。

“至于其二，殿下也知晓家师暴躁脾气，为人徒子的大多怕麻烦，只能把南宫世子的事潦草处理，既不敢闹大，也不敢声张，唯恐消息传到家师耳朵里，再惹她老人家不快。”

这两点理由都颇有道理，不过安如璧接着说出来了第三个更重要的理由。

“况且万生殿丁殿主亲自传了话来，同意给南宫世子赊账，让我等无需过问。镜虚殿上下这才放心交由丁殿主处置账目和货物交接，未向殿下及时知会。”

听说这事由丁湘过手，轩辕明玉一愣。

丁湘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而且也绝不会背叛轩辕明玉。想来她定是问南宫少渊要了旁人不知道的好处，才这么快就做下交易。

至于是什么关键的好处，轩辕明玉也不着急去问，因为她非常相信丁湘的眼光。

这么一来，轩辕明玉反而放心下来，向安如璧摆了摆手。

“既然丁殿主作了担保，南宫少渊这事便无须再提。”

接下来更需要紧急处理冒充宫人的外人，此人到处通传或真或假的消息，也不知是何目的。

其实早见宫人面生，轩辕明玉心中隐隐已有留意。只是前任镜虚殿主偃师无端偏爱奇才，常常出宫游历之后，收回来几个天赋异禀的少年为徒，有生面孔也是正常。连玄音和素月也没发现异样，才使她放松了警惕。

思及至此，轩辕明玉立刻向安如璧道。

“不好！现在尽快禁闭镜虚殿，宫内有不明身份之人，不知是何处的奸细，先清点镜虚殿内人数！”

安如璧见她神色郑重，也立刻紧张起来，口中应道。

“是，我这就去查点人数！”

说罢就要按她的吩咐行事。然而刚刚转身欲要唤人来，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且慢！”

轩辕明玉身形不动，目光略略转向声音来处。

却见不远处一个身着昭华上宫制式衣装的少年男子身影突然出现，正从镜虚殿武库旁的小路急急走近，声音清晰传来。

“三殿下且莫着急，是家姐和殿下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只见这少年男子加快脚步飘然而来，向轩辕明玉拱手道。

“失礼了。在下蜀中唐门长女唐悠悠之弟唐元，随行侍奉家姐，特来觐见殿下。”

轩辕明玉回转过身，冷冷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宫装，等着他说话。

唐元恭敬含笑解释道。

“早间家姐见到玄音前辈正和素月前辈谈论三殿下痴情自伤之事，都颇为担忧殿下贵体。家姐和她们略一通声气，便想出了这么个跛脚法子，让在下伪装作宫人前去沉香殿，把南宫氏做的坏事一股脑说出来刺激殿下，好尽快忘却这么个不值得的人，让殿下见笑。”

说罢唐元狡黠地霎了霎眼，坦白这身宫装的由来。

“只因在下久慕昭华上宫声名，还特向两位前辈借了这一身，想试试合不合适做宫中的修士。”

轩辕明玉无语，冷冷道。

“就算衣服合适，人也不合适留在昭华上宫。”

唐元观摩她的脸色，知道她心情不佳，忙端正神色，诚恳至极道。

“是在下冒犯了，请殿下宽恕。在下向殿下坦白，那个假作殿下宫人来向安公子请求切磋技艺的也是在下。只因在下实在想观摩一番镜虚殿偃师大人传下的机关巧技，才故弄玄虚抛砖引玉。除此之外，可再不敢闹其他幺蛾子了。”

此子看着才十五六岁，果真一表人才，见了轩辕明玉非但不怯场，反而进退有度侃侃而谈，言语间更是井井有条思路清晰。

其实安如璧虽有殿主之实，却未正式封立，因此唐元便只称他公子不称殿主。偃师无端虽已退位，却仍是安如璧之师，更是整个镜虚殿法统源头，唐元便恭敬自称来观摩镜虚殿偃师大人的技艺，可见是个谁都不得罪的人精。

轩辕明玉一眼瞧出此人骨相和服饰果然正是那前来通报消息的宫人，他言语间逻辑也算流畅合理，便不再追究，只是这玩笑属实冒昧，不禁脸色难看。

“唐小公子雅擅闲情，这没什么不好，可下次还是莫要再开这种玩笑。毕竟昭华上宫宫规严苛，若惹来不必要的误会，本宫还有待客不善之嫌。”

唐元连连俯身称是，轩辕明玉神色稍作缓和，随后问他和长姊唐悠悠在昭华上宫住得可还习惯。

“承蒙殿下款待，家姐与我住得甚好。”唐元微微躬身，笑眯眯地说客套话，“只恐初来乍到礼数欠缺，不过见识过殿下如此风度，在下现在是一点都不担心啦。”

轩辕明玉轻轻挑眉，倒是少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这种俏皮话，不过既是这般钟灵毓秀的少男和自己开玩笑，竟也不令人觉得如何忤逆。

唐元还惦记着镜虚殿的机关偃兵，当下又向安如璧请求赐教。

“久闻镜虚殿机关偃兵神乎其技，在下唐突斗胆，想向安公子请教一二。”

安如璧不敢自作主张，只向轩辕明玉投去眼神。

按理轩辕明玉也不必吝啬切磋技艺，顺便亦可探探唐元的底细，只见她将手按在安如璧身边偃兵的脖子上，牵出一条细丝来，口中却缓缓道。

“唐小公子切磋其他偃兵也罢，何以特意要见偃兵黎央？它性情太过凶煞，不适合与人交手。唐小公子若有兴趣，便让它随你我出去逛逛，偃师前辈还在殿内闭关，本宫就不扰她的清净了。”

轩辕明玉说着手执牵丝，指尖催动丝丝灵力，偃兵黎央受到激发，玉石制成的眼眸竟如生人般润泽起来，顾盼流转巧夺天工。

唐元看得眼都直了，不敢相信竟有这般神技。

轩辕明玉之所以未允唐元之请，倒不是因为其他，主要还是避讳着偃师无端，不想听她针对南宫少渊教训不休，更不想被她当面嘲讽自己人财两空的笑话。

偃兵黎央在灵力的催动下已经能自主行动，轩辕明玉松开手，它脖颈间的的牵丝自觉缩回体内，瞬间不见踪迹。

其实相比于在宫中绸缪布局，她现在确实也更需要出去走走，尤其是和一个陌生人出去走走。因为这个熟悉的环境总是让她摆脱不了某些心理上的惯性。

而近日以来面临的种种危险局面，绝不能被这种惯性的麻木所贻误。

刚上任不久的新镜虚殿主安如璧见她用不到自己，微微松了口气。只因他向来不喜麻烦，也确实担心轩辕明玉问责赊账借出战车之事，此刻放下心来，便向她款款告退。

轩辕明玉点头应允，只让他别向偃师无端提起自己来过之事，随后不再多言，带着唐元往宫外走去。黎央自觉地跟在二人身后，仿佛真是个活人似的。

此时天色还不算太晚，将至开春，空气中的凉意略略转温，吹散了凛冬以来的肃杀之气。

轩辕明玉脚步轻盈，没多久便离开昭华上宫，随后一路行至洛都东郊的一处小街市。

此处人烟不多，云层遮住了天光，却又尚未暗淡，薄雾轻拢，显得格外安宁。

唐元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四周，口中向轩辕明玉搭话。

“在下随家姐来洛都之后，处处所见都是繁华喧嚣，不想这里倒是安静的很，我猜殿下现在是有些烦恼了。”

轩辕明玉微微侧头，似笑非笑反问他。

“你怎知我现在烦恼？”

微风吹过街道，两旁的灯笼轻轻摇曳，昏黄的灯光洒在道路上，洇出一点的柔和的光晕。

唐元笑了笑，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越是繁华之地，闹中取静越是不易。殿下贵为一宫之主，事务繁重，难免会有想要散心的时候。若是不介意，在下愿为殿下分忧。”

轩辕明玉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意。唐元看着年纪比她还小些，倒是懂得体恤人心。

白色的衣袂被风轻轻拂动，轩辕明玉停下步履，向一旁的偃人黎央道。

“你去吧。”

黎央竟能听懂她的话，认真点了点头，步态自然地走上街去与商贩交谈，采买一些零食玩物。

唐元的目光紧紧粘在偃人黎央身上，忍不住低声赞叹。

“果真是神乎其神，宛如活物一般。相比于镜虚殿的偃人，唐门的傀儡便只是机关死物了。”

轩辕明玉语气温和却不失距离。

“偃师前辈的技艺的确非凡，偃兵虽然非人，却因寄寓了人的心血，就变得似乎有了人的灵智。”

唐元又看了一阵黎央的身影，忽然“咦”一声。

“这个偃兵黎央……好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轩辕明玉一怔，微微侧过眼睛瞧他。

“……我倒不知道了，它像谁？”

唐元眉头轻蹙，似乎在努力回忆，片刻后摇了摇头，笑道。

“或许是记错了，只是这偃人的神态举止，确实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那日有苗疆女子，从我们蜀中青屏馆背走的那个威义侯姜朔。”

轩辕明玉转回目光看向黎央，它的外表只有八九岁，确实是按姜朔少时的模样做的。

但轩辕明玉心知唐元未必是用眼睛看了出来，更可能是他早就知道黎央隐秘的来历，在这里和自己玩欲盖弥彰呢，一时也觉得好笑。

“当真这么明显吗？不过黎央只是一件兵器，不必关注它的外表。”

两人站在树下交谈，黎央还在不远处采买，偶尔回头看向轩辕明玉，似乎在确认主人的安危。

街道两旁灯笼的光晕洒在偃兵黎央的脸庞上，显得那张俊秀的面容愈发柔和，仿佛真的有了生命。

唐元听轩辕明玉介绍了一些这里的风物人情，不禁好奇问道。

“殿下似乎常来这些小地方闲游？”

轩辕明玉已经被他接连猜中许多细节，不禁顿了顿，不置可否。

“不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