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华坐在沙发上调整呼吸，她形容憔悴，面色苍白。虽然心中惦记爹娘安危，也惦念报社同事们的情况，但此时她也有心无力。肖竹勋忙坐下来让晖华靠着自己，吩咐李叔去岳父母家探望，如果没事便接过来一起有个照应。
过了一阵，李叔接来晖华父母，赵娘子一看到晖华便抹着眼泪泣不成声。原来解除警报以后梁老板夫妇俩去舅舅家寻他们，结果他们家的房子被炸掉了一角，屋里寻不到人，不知道舅舅一家人安危如何。
众人无奈，也别无他法。眼下形势不好，大家一合计，都商量着需要避一避。但省城的车站被炸毁了，路面也损毁严重，晖华这会如此不舒服，肖竹勋虽然见多了风浪，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这样安排如何？我们和亲家公、亲家母今天下午就动身。”祖父说，“刚刚亲家公说你们姐姐那边还算安全，我们这帮年纪大的先过去，如果要走，就早走早好，晚了害怕会封城，这样也免得要照顾这么多人你们顾不过来。待晖华休养一、两天，状态好一点，你们再过来和我们会合。”
“也行，我们先走，免得成了你们的拖累。等晖华休息两天，你们再过来。如果封城了，记得去开通行证。就怕之后还会有轰炸，能避就避一下吧。”梁老板附和道。
“好，那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就出发。”祖母说。
一众老人各自收拾了东西，起了个大早，离开省城赶往辉芸家。
晖华与肖竹勋靠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家，想到生死不明的舅舅一家，前路未知的长辈们，还有在肚子里不停翻动的小孩，两人都有些忧心忡忡。
“九哥，姐姐那真的安全吗？”
“小乱入城，大乱避乡，浩劫乡野。姐姐那边应该是安全的，躲去那边比留在省城好。如果姐姐那边也不行了，我们就躲到乡下林子里去。”
“也不知道报社和厂子现在状况如何了，那么多机器也没法运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下来才有希望。你不要想那么多，现在最关键的是顾好自己身体。"
“现在好多了，九哥，我心里乱得很，夜长梦多，要不我们晚上就出发吧？”
“你真的能行吗？”
“没问题，早点出发好，我们多带些衣物和药品，食物还有水也多备一些。对了，别忘了多装些汽油。”
“好，我知道的，你先歇着，我去准备。”
天将黑时，肖竹勋回家，两人换布衣，带上一点值钱的首饰黄金，锁好家门上了路。
车刚开到城郊，远远看到出城的地方排起了长队，看来他们遇到了逃难的人潮。长队一眼望不到头，人们拖儿带女，携着大包小包，有人开车、有人坐轿、有人步行。
晖华想起少时经历的战乱景象，那时她孤身一人投奔姐姐，横下一条心，不管怎样也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如今走的正是当年这同一条路，身边伴着家人，肚中怀着宝宝，反而平添了无尽的惊恐和忧虑。晖华看着车窗外逃难人群的种种惨象，想起丈夫的实业，自己的报社，好像都没能帮到人们什么忙，心中涌起一阵沉重的酸楚。
出城的路设置了关卡，没有通行证的人们不准随意出城，长队行进十分缓慢。肖竹勋慢慢地挪着车，直到半夜，他们凭着下午刚开的通行证离开了省城。
肖竹勋吃了一口晖华递来的面包，说：“先睡一会吧，顺利地话明天上午就到临原县了。”
“嗯，累的话就停下来休息一会，不要硬撑。”
“好，你安心休息。”
伴着隆隆的马达声，晖华昏昏沉沉睡去。恍惚间又好像回到了儿时那条石板路上。
“张老板，来三个肉包。”
“哎，拿好，三个肉包。晖华，今天这么早？”
“是啊张老板，今天报社稿子多。”
“好好，忙才好，你们报纸我家妞妞最喜欢读，她每天都会给我念几段。”
“谢谢张叔，明天的报纸我免费送妞妞一份，先走了啊。”
“哎，那妞妞可要乐坏了，谢谢啊，好走。”
晖华来到报社开始一天的工作，屋外传来一阵阵笑声渐渐走近。
“你猜她还认得我们吗？”一道女声说。
“要是不认识就罚她请客。”另一道女声说。
晖华好奇地站起来往外张望，三位女士被领着走进院子。“陈老师！”晖华欣喜不已，“文珊、金娥！”
“哎呀，真可惜，敲不了竹杠了。”文珊笑道。
晖华赶紧迎上去，“太久不见了，我好想你们！”晖华挽住陈老师的手激动地问：“陈老师，你还好吗？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老师依旧穿着白衬衫搭岂膝小黑裙，她冲晖华挤了挤眼睛，说：“《沿江商报》名气可真大，我的同事都在讨论说报社总编辑可是个不得了的女性。”
“是啊，晖华你真厉害。”金娥夸道。
赵娘子从报社二楼走下来招呼道：“晖华，赶紧带老师同学进来坐坐。”
“哎。”晖华领着三人进屋，梁老板早已泡好九曲红梅等着客人们。“我家晖华以前在学校里全靠同学老师们照应，万分谢谢。”粱老板说。
“我刚做好了甜果子，晖华小时候最喜欢吃，大家都尝尝。”赵娘子端来一叠青中带紫亲手腌制的盐津李子。
“娘，你还做了这个！”晖华惊喜地说。
“我还不知道你？小馋鬼。”
“娘最好了。”晖华撒娇道。
这时，当年在街头卖女的张叔领着一位少女走了进来，“请问，这里是《沿江上报》吗？”
晖华在工厂里见过张叔，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边是《沿江商报》，张叔，你还认识我吗？”
张叔抬头仔细辨认了一会，期期艾艾地说道：“认识认识……哎，就是，就是我想问问你这边收不收人？她叫张春来，是我女儿，她挺聪明的，也识字。”
晖华看着少女局促的样子，说：“我这边刚好缺一个排版员，你愿意做吗？”
少女红着脸使劲点头。
“真好，终于有人来帮我了。”晖华拉过少女拧在一起的双手，安抚地拍了拍。
赵娘子把晖华轻轻拉到一旁耳语：“刚刚裴医生打电话过来说他今天下午先不来了，裴秀今天下午有毕业典礼，他必须得去。”
“好啊，晚几天没事的，裴秀的毕业典礼可只有一次。”晖华说，“裴秀……裴秀？裴秀她不是……？”
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小车还在路上疾驰，好像把人的魂魄抛在了后面，晖华调整坐姿，松了松领口，问道： “我们到哪儿了？”
“辰江县境内，到临原还早。”
“不休息一会儿吗？”晖华问，心中的惊悸还未平复，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不了，到了再休息。”
晖华看了看公路两侧，一侧是大山，一侧为农田，她想起刚才的梦境，还是决定在这里停车休整一会儿。两人裹好棉衣下车，车外呵气成冰，虽然有些冻人，精神倒是清醒了一些。
“嚯，小家伙真有劲儿。”肚子里的孩子踢了晖华一脚，晖华笑了起来，渐渐回到现实中。
肖竹勋忧心地摸了摸晖华的肚子：“吃点东西吧，吃完东西我们就走。”
“好，面包和饼干，要吃哪样？”晖华回车上翻找食物，“还有路上买的饼，这个好吃，给。”晖华递给肖竹勋一大包吃的，“一路还算顺利，希望长辈们也平平安安的。”晖华说。
“他们出门早，当时还没封城，肯定比我们出城更快，现在应该都歇下了吧。”
“那就好。”
两人吃了干粮，收拾好包袱，继续赶路。晖华又想起梦里的报社和故人，仿佛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