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贺朗阁对于费醉和谢谢拟在一起了这件事没有任何实感,毕竟两个人从前就足够亲密了。
虽然彼此之间的关系有所添附,四个人之间却没有任何需要适应和过渡的感觉,依旧像以前一样围坐一起,先对着嫑翘课新一轮上新后的菜单指指点点,吐槽完又灰溜溜地把全部新品都点上尝尝。
许囱回忆起开学时四个人来嫑翘课第一次吃饭的时候,贺朗阁警告过自己不要轻易和谢谢拟、费醉喝酒,那时候贺朗阁的脸上同样是现在这般紧张认真的模样。
不过此刻,贺朗阁正在用这幅表情应付着谢谢拟提出来并连续不败的酒桌游戏。
许囱看着眼前两个人拌着嘴的情形笑了笑,和费醉碰了个杯。
“求求你可别再输了,这酒是我给费醉做的,你一直喝都快见底了。”谢谢拟难得没有和贺朗阁继续比试下去的心思,一边划着手势,一边吐槽道。
贺朗阁扎扎实实地体会了人秋雅结婚他搁这儿又唱又跳的感觉,可关键是他也不想一直输啊。
贺朗阁的手也在不停比划着,和谢谢拟持续着新一轮的“战局”,还抓空抬了抬头,看着谢谢拟的眼睛,真诚地嗯了一声。
两个小对手,难得出现了战线统一的时候。
明明两个人都不希望贺朗阁再成为输家了,直接终止游戏就好了,现在非要接着靠实打实的对战把这样的结果亲自打出来才好。
费醉和许囱再次为面前两个小冤家的游戏精神所震撼,又默契地碰了个杯。
战局以贺朗阁的一次侥幸取胜为终点,四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把游戏对战能玩到利益统一的情况,四个人都只有在与彼此凑在一起时才遇到过。
又碰了几下杯,谢谢拟向许囱递了递眼神,问出了他和费醉最担心的问题:“你跟阁阁的事,你父母那边怎么样了?”
谢谢拟和费醉再怎么闹,两家家长都是知根知底的,不可能太为难对方。贺叔叔也是通达的人,谢谢拟和费醉比较担心许囱这边,毕竟经过媒体这次的发酵,贺朗阁和许囱的事情几乎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两个人也就不能再回避父母这边的问题了。
“没有解决。”许囱睁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笑着沉默了两秒,又乐观地补充着:“但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许囱说完,贺朗阁立马举手,脱口而出:“我也是,我从耘溪带回来的问题,也没有解决。”
不会都喝多了吧,要不然这两个人莫名生出的自豪,究竟是从哪来的啊……
“合着许囱父母接受你们的问题,贺朗阁在耘溪遗留的问题,贺朗阁还搞不清自己未来目标的问题,你们是一个都没办好呗。”费醉的声音平淡无奇,也直中要害。
之所以费醉能直截了当概括出来这三件事,是因为在从耘溪回缦廊的卧铺上,四个人在沉稳漫长的行程中,聊了整整一天一夜。
的确,少年人都有些躲藏的心事和难言的困惑,即使是面对最亲近的朋友也难以分享的故事。但旅途又实在是漫长,眼前的,也确实不是什么外人,索性挨个就都倒了出来……
现在看来,在场的四个人都是玩不好真心话大冒险的人,因为只要这四个人凑在一起,就都会变成不用游戏惩罚胁迫就能把全部想法袒露出来的家伙。
听到费醉的话,贺朗阁和许囱非常自豪地同步点头,脸上都泛着浅浅的红晕。
这么坦然不是酒精的作用,是由衷确信这些事情没有真的困住他们,所以存在着也是没有关系的,他们还有时间慢慢周旋和探究。
而且,有些事情不是非要变成自己设想的结果才算是解决的。
贺朗阁和许囱,脸上都挂着自在的笑容,想让谢谢拟和费醉真的放心。毕竟,即使没有提前商量,两个人都明白这是他们两个在这顿饭共同的隐藏主线任务。
醉好根本就没有过期,酒哪有那么容易就到保质期了啊,谢谢拟和费醉这两个人啊,就是在看到网上的消息后实在是担心他们,才组局把他们都拉出来关心一下。
笑容确实是起到了功效,不过代替担忧的,是困惑。
这两个人是开心了,反倒是饭桌上关心他们俩的谢谢拟和费醉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家伙是怎么做到这么多烦心事还能这么坦然的,求一份松弛感教程……
“你就祝我们自求多福好了。”贺朗阁举起酒杯,晃了晃作出指示。
自求多福,不是在贺朗阁脑海里突然蹦出的词汇,是贺朗阁和许囱两个人之前谈话的结局。
我们两个啊,都要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求多福,自求多福从来不是被别人放弃的象征,而是我们本应要走的路线。
告别的时候,费醉和谢谢拟遵循着指令,祝福面前的两个朋友,前行的路上,要自求多福。
除此之外,谢谢拟还自由发挥了一些福气满满,福星高照,福寿绵绵之类的。
看出谢谢拟喝多了后,费醉直接把他“福”走了。
“我们,回家?”许囱问贺朗阁:“还是再走走?”
贺朗阁抬眼看了看天空,回应道:“回家吧。”
许囱闻言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笑了笑说:“要不我帮你跟老天爷商量商量?”
今夜云浓,让人寻不见月亮。得知许囱又看破了自己的想法,贺朗阁往他身上靠了靠,质询道:“这么点小事儿就麻烦老天爷是吧。”
许囱侧过身子,抓住贺朗阁的手,义正言辞地说:“就要高声语,恐吓天上人。”
贺朗阁顺着许囱的牵引,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听到许囱的胡话,笑了笑说:“大胆!”
许囱应承着点了点头,暖黄色的灯光在他年轻的面庞上摇晃,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冰凉贴,揭开表皮,摊在了掌心。
贺朗阁见状,自动地往前倾了倾身子,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贺朗阁的额头被遮蔽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下,两只眼睛眨啊眨,像扇动着的蝴蝶翅膀,许囱盯着看了一秒后,叹了口气。
“是大胆了些,不过如果是你的事的话,没准儿真的可以。”
许囱把清凉贴给贺朗阁粘好,又把手指移至贺朗阁的脸颊肉捏了捏,笑着说:“说不定等一会儿,真的会变晴,你不相信老天爷是偏爱你的吗,我可是相信。”
许囱说话总是轻盈又节制,却也载着满满的倾向感和爱意。
贺朗阁摇头,看了看披着乳白色纱层的晦暗天空,又看了看面前爱人明亮的眼。
心想,许囱真是喝多了,连事情都看不明白了,明明偏爱他的,另有其人。
“老天爷实在不答应的话,我努力找人多砍几刀,凑一个月亮。”
贺朗阁听到许囱故意招惹自己的话语,结结实实地拍打了一下许囱的手臂。
打车回到家,许囱想拉着贺朗阁一起先去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些牛奶和面包,白天出门的时候他注意到家中冰箱里的快没了,拼拼凑凑还是不够明天的早餐。
贺朗阁扫了眼手机就立马转过了身子,急迫的表情显示着他想要立刻往家跑,不过还是没有松开手,于是回过头睁着无辜的眼睛迫切地看着许囱。
看着贺朗阁这幅样子,没有问什么事情,许囱便笑了笑点头,说:“赶紧回去吧,我一个人去买。”
“好嘞!”贺朗阁立马回应,回馈给许囱的,是一个快马加鞭离开却也灿烂无比的笑容。
贺朗阁等不及电梯就跑上了楼,在家门口见到了刚才在手机上收到通知的五分钟前才被放在门口信箱上的快递。
是剧目演出合同,是耘溪孩子们的第一份商演合同。
从耘溪回来后的一天,贺朗阁对贺济川说自己写了个剧本,又给他看了看那场演出的录像。
在那之后,贺朗阁不断地问老贺这个剧本怎么样,贺济川说很好,贺朗阁还是问。
后来贺朗阁发现贺济川真的听不出他的意图后,跟贺济川直接挑明了他的念头——想把这个版权卖出去,让贺济川问问朋友有没有看上的。
说是卖出去,实际上贺朗阁并没有打算收取任何费用,只是要求买方剧目公司在全国任何地方上演这个剧目,只要耘溪的小朋友有时间,这个剧目的角色必定要交给他们来饰演。
这样一来,剧组顺理成章地要提供路费和食宿,将这些小孩从大山里接出来。
而这一切的名目,也不会是一次慈善的慷慨,而是正式的工作邀约。
这是贺朗阁送给孩子们的小礼品,要他们自己拆开,在此之前,贺朗阁只是迫不及待地偷偷瞄一眼。
是许囱陪着自己一点点敲定这件事的。
联系制作公司、谈合作、聊后续,这些事情对于贺朗阁来说都不是简单的,但也是硬着头皮做下来了。
许囱并没有插手过多,只是在自己提出这个念头时给了个大大的肯定,又在后来修改剧本时,安静地在卧室陪着自己熬了一晚又一晚。
许囱总是习惯坐在贺朗阁身后的沙发上,安静地敲着电脑,忙着写自己在学校的课题报告,时不时放下电脑走一走,然后把手掌放在贺朗阁的脖颈让他靠一靠。
贺朗阁靠一会儿就会赶许囱回去,他知道许囱那边的任务并不比他轻多少。
就这样,两个人共享一盏灯光,也迎来了同一个天亮。
剧本修改完成是在一个清晨,贺朗阁慢条斯理地将文档保存后,才意识到天光已然灌满了整个房间。
贺朗阁这才有了功夫分心去看一看光线的来源,却没有看向身侧的窗户,而是下意识地转身看向了许囱。
不知道在哪一刻,许囱默默地浸入了睡眠,头倚着靠背,眉头轻轻地聚在一起,看起来睡着前正在忙的事情并不容易。
贺朗阁忽而意识到,那是自己的一扇窗子,被阳光拍打出坚硬的澄净,在暮光中也会闪烁未决的色彩。
无论在旁人看来,自己的路是有多么叛乱离索,飞溅着荒唐罕见的泥泞,在许囱眼里,他永远只是一个温驯的良民,奔波在自己柔软的日常。
即使贺朗阁已经感觉自己被世界填塞得肿胀,依旧在固执地冲撞,而许囱成为了滴漏的狭口,开口的形状看起开,分明是他的眼睛。
贺朗阁感觉自己有幸成为了他明亮眼波下的底壁。
借着他玻璃般澄澈的眼睛,再一次感受光阴和寰宇。
许囱并没有帮忙改变他世界的砂砾,也从未兀自替他筛选走粗鄙坚硬的那些。
仅仅是帮助放缓他触碰砂砾的速度,告诉他慢一点也没关系,弱一点,失落一点,都没关系,踟蹰跳跃,什么模样都好。
他会陪自己一粒一粒地看清这个世界。
而贺朗阁,也早就下定决心,会不断地发出回响,同他,共同抵御孤单的幽寂、流逝或是失去。
许囱回到家的时候,发现贺朗阁已经抱着合同在沙发上睡着了。
窗外真的渗进了月光,洒在贺朗阁的脸庞上。
那个关于晴朗的愿望,成真了。
许囱清楚地记得,大学和贺朗阁见的第一面,也是一个燥热的夜晚,小小的宿舍里,他站在门边,看到对面床上的人抬起了脸庞,月光照在贺朗阁的脸上,他便也像一轮刚刚升起的小小月亮。
许囱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他也有一瞬如此时一样,屏住呼吸,神思飘荡。
“吵。”贺朗阁喃喃道,丝毫没意识到许囱已经回家,微微地翻了翻身,依旧沉浸在梦乡。
许囱发现当年那一轮小小月亮还如当年一般,躺在那里,睡眼蒙蒙,可爱异常。
许囱悄悄地走进房间,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看着贺朗阁手里始终紧紧握着的演出合同,由衷地替他感到开心,也感受到了自己心头缓缓满溢的幸福。
许囱早就获得了起初想得到的,那个轻轻松松的肩膀,而老天对他偏爱,让他有幸能继续陪在贺朗阁的身边,做他生活的旁白和见证。
许囱知道自己对贺朗阁只需要不偏不倚地注视,不做注解,不写感悟,无需歌颂。
悠缓的幻想适可即止,贺朗阁可以在他的世界自在进出,但终究,许囱已经认定,他的梦境不容贺朗阁缺席。
无论今夜是否变成现在这般晴朗,他都会在心中默默地向天人祈祷。
拜托,不要对他的爱人有刻度,要让他自在,让他开怀。
许囱的心中,始终有一片无人能梦到的大海,连同他自己也一样,他只是在与命运的角逐和虚幻的光晕中偶然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