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之后，许囱收到了贺朗阁打来的视频电话。

许囱不想显露过多的犹豫，也不想让贺朗阁经历过长猜测的焦虑，于是上来就解释道：“我已经解决了，但一定还是要告诉你。”

许囱把事情告诉了贺朗阁。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

许囱还没说完，就被贺朗阁打断了：“怎么会没关系，你不是做了很久这个项目吗？”贺朗阁咬着嘴唇问，有些急躁，心里已经咒骂那个王什么康的无数次了。

“好吧，只是结果意义上的没关系。过程还是有点难受的。”许囱苦笑，心里的褶皱被贺朗阁一点点熨平展开：“还挨了我爸好一顿说，他总是觉得我不够成熟，我也理解，他们总归是担心我的。”

其实，许囱说没关系的时候，没有在撒谎，他真的不在乎项目归谁，他只是因为自己无条件的信任被糟蹋了而失落。许囱吸了口气，慢慢吐露道：“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我做的是对的。”

许囱总是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过去的时间好像被揉碎了蒸腾成了一朵云，他也在一瞬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成长过程中的无数瞬间，总有人在说许囱，你现在太幼稚，多大了还不成熟，总有人在催，在嫌，在“关爱”。

但许囱啊，知道自己其实比任何人都能吃苦，也最能忍受长大的折磨，他只是，只是舍不得以前的自己。

一秒的沉默后，许囱听到了贺朗阁的声音。

“那就是对的啊。”是干净的毫无瑕疵的坚定。

好像，好像只有贺朗阁没有帮着世界把以前的许囱赶走，而是用最诚恳的心为自己的选择做观礼，如参加庆典般郑重地满心欢喜地注视着自己。

许囱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笑着，只想听贺朗阁的声音。

贺朗阁的声音像是一汪活水，灵巧地流过刚刚那些人雕铸好的蜿蜒模道，未曾有停留迟缓的片刻：“那些人啊，也不差。但，变成他们是很容易的，所以你是现在的你，才更难得。”

他的许囱，无比的好。在判断对方是好人或坏人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的时候，他会首先拿出百分之百的信赖，在乱糟糟的世界里，他就是有承担风险的底气和释放善意的勇气。

贺朗阁觉得人没有什么狗屁的成熟和不成熟的区分，只是固执一会儿和特别固执的区分，只是固执一会儿的人会表现得更成熟，那些特别固执的人，别人会用“幼稚”“不成熟”一些带有负面的词来形容他们。

但只是一种形容而已，这些词只应该是一种概括这个现象的专有形容而已，不应该带有评价性。

一个人做出任何选择去生活，都不应该被任何带有积极或消极性质的词语去评价，因为这些都是他们精挑细选才决定出的的应对生活的方式，都应该被称赞，被尊重，被珍视。

贺朗阁嘟囔着说：“其实，谁都知道二十岁的人，要是想世故，都可以学会的。这个世界上学会这项能力的人太多了，反而学不会的更少，但是学不会的就要吃亏，这是什么道理？”

“可你以前不是说觉得我挺成熟的吗？”许囱的心早就被揉成了一搓搓，化成了一团。

许囱以前听到贺朗阁对自己的这样的评价时，总是会用玩笑遮掩过去，不敢承接过来，因为许囱自己也知道，比起过去的他，他只是学会了忍耐和把话吞到自己的肚子里。所以在一些长辈夸赞许囱成熟了的时候，他们说许囱变好了，许囱只觉得自己变弱了。

许囱沉默了两秒，又放低声音，像是在诉说秘密：“我告诉你，其实很少有人这么说过我。”

贺朗阁在屏幕那一边，故意面露愁容，接着说：“我也是活的不怎么明白，跟你属于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许囱脸上早就释然了，早先的迷惘早已化成了调侃的意味：“我们好像，都不怎么适应社会。”

“那咋整？”贺朗阁忍不住笑了。

“你说咋整？”许囱重复道。

“我也不知道咋整，你说咋整。”

无意义的问句一来一回地进行，可视频两端的脸上分明没有愁容和焦虑，完全是享受的意味。

我们与社会的要求都不合辙，我们凑在一起不能互补，甚至会更糟，但是没办法，你吸引我。就只好，按照自己的方式摸索着，在这个总被念叨着“不要变特别不要变特别”的江湖规则里，做两个特立独行的小侠客。

但这也绝不是坏事，因为两个人本就能，相映成趣，风生水起。

后来，贺朗阁毕业的时候，告诉许囱，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庆幸自己来了明宸吗，因为它里面有你这样的人。

它在保护着学生的理想主义，它知道这样的人是要被社会欺负的，但是它没办法，它只能教会学生足够多的技能和知识来对抗。

我们才二十岁，我们做的决定可能不是最正确的，有很多利益的损失，不过没关系，我们只是校园的学生，有些损失能有多大呢，走出校园后可能会遇到更大的伤害，那时候就没有足够简单的环境来保护我们，那时候我们保护好对方就好了。

当然，你比我早毕业一年，你要多出点力，到时候我出息了绝对保你荣华富贵。毕业时候的贺朗阁还没进入职场，就已经深谙老板的画饼技术了，许囱因此觉得贺朗阁的前途一片向好。

傍晚，许囱收到了贺朗阁的一张照片。

“许囱千秋万代”几个字刻在小石头上，被放置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里，蘸着夕阳的光辉，紧贴着溪水的呼吸。

许囱怔怔的对着照片看了良久，这是还在担心我不高兴啊。

像是那天在教室里许囱写下的“贺朗阁千秋万代”一样，像是小孩子的玩笑。

玩笑走过了满载青春的教室、满是生机的山野……

贺朗阁把照片发过去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开始批改今天的作业了，他没有等待许囱的回复。

他希望的是许囱不会回复，因为但凡多回顾一秒，他会觉得“千秋万代”这种小孩把戏太幼稚了，许囱再来调侃依据，他大概率会羞耻得睡不着觉。

贺朗阁总是觉得，就像很多痛苦都不是结果意义上的一样，许囱的强大也不是结果意义上的，而是强悍的生命力——你看我这次又险些被社会规则打败了，但下次我一定还会赢。

外边明明那么黑，许囱怎么也不知道害怕。

老天爷你看，他总是觉得他的天地广阔，你又怎么忍心让那不成真。

年少，对世界有太多不解和反抗，副产品不过是一点委屈的小情绪，而这情绪是爱人小小的玩笑就能化解的，回荡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就是：你其实不用做到什么，只是做自己就可以，就可以在我这里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