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掐着腰,想起有人偷偷摸-摸送来的包裹。
她拍着头,叫了一声,“你的包裹还在里头,我给你藏好了,在被窝里,你要不要我扶你过去?”
话说得再难听,她转头就把人扶起来,生拉硬拽地丢到床上后,一路蹦跶地跑了出去。
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扉,蹲在石阶上。
薅着在阶上冒出头的野花,她小声嘟喃着,“真的要做头恶犬?”
这说出去,她好歹是个姑娘家,以后遇上心上人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自我介绍时,说她曾做过一头恶犬?
想想都觉得坏了她姻缘。
瞥了一眼在月洞门外的人影,她双手捧着脑袋,趴在双膝上。
算了,算了,就当她小小年纪就学会慈悲为怀。
做头恶犬,就做头恶犬吧。
好歹也是正义的一方。
一守,她就守了整整一整天。
不见有人来送吃食,连屋里头像是空无一人,连点声响都没听到。
“不会真出事了?”捂着心口,她可不敢再乌鸦嘴下去。
前主子是活活饿死的,这名头谁出去,只会显得她这个做人恶犬的无能。
“要不,我出去找点吃食回来?”
想了又想,饥肠辘辘的她偷摸着跑出去,好找些吃食回来。
等她踩着一地月光回来时,发现石阶上踩满了脚印,连同大门都被人推开。
她抓着一袋吃食,当下愣在原地。
不会真的有人来了?
而且趁着她不在,跑来欺负一个病秧子?
“糟糕,小少爷还在里头。”她抓着装着吃食的袋子,猛的砸了下自己的额头。
说好了要做头恶犬的,她说话不算话,她不是一头好恶犬。
“小少爷,你还活着么?”她提着裙子,像个炮仗一样的冲进里头。
不曾想里头静悄悄的,根本不像是发生事情一样。
她放慢了脚步,一步一唤地道:“小少爷,你不会死了吧?”
是人是鬼,他总该吱一声。
不然人吓人,会吓死个人的。
“小少爷,你现在是人是鬼?”她上下左右地环顾着,就想着他会不会突然变成个冤死鬼来找她报仇。
他是个死人,都得被她气笑了。阮知微冷漠地抬起手臂,敲了敲床沿。
“小丫头,我要你何用,不如你尽早给我回山上。”他面无表情地道。
统共这么点大的屋子,她跑得无影无踪,任由一群仆役闯上门来,押着他栓上了脚链。
这会儿,他寸步难行,都亏了她所赐。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的被人害死了。”人还活着就好,金枝拍了拍胸-脯,有些愧疚地瞄了瞄他脚边的细长链子。
“他们给你安了个狗链子?”她不敢置信世家还会干这么糟践人的事。
“不是说你是这家的嫡子,怎么没人当你是个少爷?”要她说,阿猫阿狗都比他有个活法。
幼时,她在山上的家中,只见过寻猎的土狗才被拴着。
没成想,世家喜欢把链子往人身上套。
“你真的不需要我看着?”她可以努力做个恶犬的。
她保证这一次,一定会乖乖地待着,不会半路跑出去。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神情,阮知微懒得骂她几句。
想着她一个小丫头守着自己终究是不方便,他无力地道:“你回去吧,过几天自会有人来替你。”
他用不起洛姨娘身边的第一人,也没命去体会下她能有多能干。
“我这一回去,会被主子骂的,等你要的人到了,我立马就走。”金枝抓着垂幕,盯着自己的鞋履道:“你要不要我偷偷找人,把你的狗链子给去了?”
狗才会被链子给栓住,他一个大活人,最要面子的。
自以为这回能巴结到阮知微的金枝怕他再生气,伸长手臂,把吃食举到他嘴边。
“吃吧,吃吧,人吃饱了,才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她只希望他在寻仇时,别把她也算上。
一只大猪酱蹄子?阮知微想笑,却只能按着额头,越发无力地道:“你觉得我能吃得下?”
给她自个儿准备的,就别献宝到他面前。
他现在能不能吃得下这些荤腥,有眼的人还看不出来吗?
“等次日,我就叫人送你走,金枝,你替我转告下你家主子。”
他没有抬眸多看金枝一眼,径自道:“别回来,我独自一人足以。”
多余的,都是累赘。
他做任何事,还要背着屋里的人,岂不是更麻烦。
年幼尚且不谙世事的金枝,讪讪地收回大猪酱蹄子。
她躲在一边的高脚凳子下,拉扯着阮知微脚边的长链子,想着能不能靠着一身蛮力把链子扯断。
或许她再用点力气,就能扯断链子,少遭点骂?
“金枝,我并不怪你。”这句话,他说的是真心话。
他夺了阮缚心的面子,阮缚心自然会找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失去体面。
一报还一报,是他没本事,这回栽到阮缚心手里。
“你一个小丫头,根本拦不住他们的。”所以他并不怪她,只能怪自己没有权势,喝止不住他人。
院落外树影婆娑,晃动的树影投在窗纸上,显得异常的诡谲阴沉。
他光着脚站起身,拿过床边高凳上的盏灯,慢吞吞地走到金枝的面前。
橘红的灯光衬着他面色,尤为苍白虚弱。
他顿了顿,将盏灯靠近金枝,慢声道:“离开阮府,明白吗?和你主子等着有朝一日能够在街上随意走动,再也不用背着人,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名。”
她们真的会有那么一日吗?金枝手里抓着链子,肩膀一抽一抽的。
泪水溅落在手背上,她抱着链子,嚎啕大哭。
“我不是一头好恶犬,我一定会给你买头最好最凶的大犬给你,一定的,我一定会买的。”
她抽抽噎噎的,抹去眼角的泪花,哭到双肩都开始颤-抖,她什么事都做不好。
亏他们一直护着自己,才免遭她沦落到更悲惨的地方去。
“那就再买只黑耳鸢吧。”天上飞的,陆地走的,他一律都不会放过的。
阮知微放下盏灯,好笑地扯回链子,心不在焉地道:“在你走之前,可要找人给我送进来。”
“吖,什么是黑耳鸢?”金枝脑海里想一遍自己的金粒子,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双手。
心一狠,她咬牙答应道:“放心,我明天就去买,绝对不会再给你惹祸。”
人小就是好骗。阮知微单手托腮,另一手掂量着手中的链子,毫不在意地道:“千万别等到我死了后,才烧到了我的坟头。”
他会拒收的。
顺便一脚踹翻有人想要求和的心。
“我一-大早就跑出去买,看哪头大就挑哪头。”手指紧握成拳,金枝怕他不相信自己,诚恳地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挑选。”
“那就看你的了。”没有继续多说什么,阮知微把盏灯留给她,起身拖着一地的长链子回了床榻上。
那包裹还安然无恙的待在床头柜里。
连同他一床的床褥都不见得脏乱,整理地像是刚刚铺好的。
或许该说不说,在他没有抵抗后,至少能保留住现有的一切。
还避免了现今的他,还得去收拾一地狼籍。
衣袖上还残留着点点血渍,他捏紧手中的药草,坐在床沿边上,低着头,张口一点点地咬断手中的药草。
人饿了自然什么都会吃的,包括毒药。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药效发作时,自己是像人多一些,还是像鬼多一些。
“金枝,别回头。”他幽幽地道,语气中透着一股决绝。
啊?回头会有鬼吗?金枝抱着盏灯,半身缩在高凳下,没敢回头多看阮知微一眼。
“小少爷,你在吃什么?”他总不会在吃自己的人-肉吧?
金枝吓得后槽牙都在作痛,不敢去猜阮知微在做什么。
“人-肉,你想吃吗?”独苦苦不如众苦苦,他一向很有分享的精神。阮知微略带笑意地答道:“如若你想吃,不如过来?”
她如果真的听话过去,那么她就是个傻子。金枝猛然摇了摇头,立即拒绝他的邀请。
“你自己吃吧,我有吃的,我不饿。”她真的不饿,如若听了他的话过去了,那么她真该变成饿死鬼了。
“小少爷,你是不是在骗我?”她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音。
小小年纪的她实在是承受太多,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折磨。
“我不吃,我不饿,我也不回头。”她放下盏灯,盯着橘红的灯火,小声地道:“你真的是在吃人-肉吗?”
“不然我能吃什么?”他故意想要吓唬她。
扯着手边的幕布,金枝低头看着自己年幼显得多-肉的手腕,像是抱着很大的决心,抖着音调,悄悄地道:“还是吃我吧。”
她还小,肉显得多,吃起来一定比这个小少爷的肉要好吃很多,至少能填肚子。
“吃你?”许是没想到她会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阮知微倒是有些吃惊。
转念一想,他但凡伸出一个爪子,洛姨娘想必能把他的爪子当场剁了。
他何苦对自己的小命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我能在阳间多活几日,是影响到了你吗?”他还没恶劣到欺负一个小丫头。
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有什么事非得一个小丫头牺牲自我,去顾全大局?
那这个大局,不如不要。
所以她是又被他骗了?意识到这点后,金枝想生气,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窗外,遽然狂风大作,一扇窗户被风刮开。
吹灭了她手中的那盏灯,她蜷缩在角落里,想说什么,但又怕惹怒了人,只得安安静静地待着。
只盼着明日早起,有人来接替她。
至少来的人能帮他。
不像她,连累了他,一点也不帮不上他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