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帝都热闹起来了,先是户部尚书孙灿上疏启奏请求追查军饷发放去向。然后是征南统领将军岳琪深委托兵部尚书公羊钰递了折子,要求清查军需物资以次充好。
这就奇怪了,自己把自己给告了。
皇上看了折子,几天都没动静,大家都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
九皇子这两天读书很努力,寅时就起来读书,亥时才睡下。刘吉看着都有点心疼了,皇家的孩子真的是不容易。齐嬷嬷这两天在景丰宮的小厨房不停地给九皇子调整膳食,变着花样的给九皇子弄吃的。
九皇子像竹子一样节节高,身姿逐渐挺拔,每天听证回来,笑容越来越少,他总是坐在书房等着老师解惑。
书房内,阁老杨检背着手站在余景身边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手下的书, “殿下要明白,古贤人写作的圣贤书,都是古贤人呕心沥血之作,他们总结君臣相得、励精图治的成功经验,为当时的帝王树立起施政的楷模。他们将君臣问答、奏疏、方略等材料,按照为君之道、任贤纳谏、君臣鉴戒、道德伦理、正身修德、固本宽刑、征伐安边、善始慎终等一系列内容归类排列,既是史时记录又蕴含着丰富的治国安民的政治观点和成功的施政经验。他们教殿下立身,也曾教臣处世,谁把这些书本放到殿下面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的心性,能否与古贤共鸣。”
余景握紧了手中的笔, “老师,我能看懂古贤人的书,但是我怎么判断朝堂之上的话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呢,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变成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坏人。”
杨检笑了, “古往今来的官场,党争都是不可避的,朝堂上的事纷繁复杂,不过殿下不必害怕,只需要从他们的政见里选择于国于民都有利的见地,对错自然分晓。”
已经立春了,帝都却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帝都一片雪亮。
听说冯将军过段时日就要回到北疆。这次他递了折子,他母亲重病,想要把小儿子带回北疆。
刘吉问九皇子: “殿下,冯将军的小儿子是要走了吗?我还没见过他呢。”
九皇子目光沉了沉, “不知。”
皇上终于在大家已经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下令由刑部和北镇抚司共同彻查军饷发放去向和军需物资以次充好的案子,北镇抚司介入就有意思了。
北镇抚司指挥使杜钰,这个人的风评是两个极端,有一部分人认为,他是一个刚正不阿的直臣,有效地遏制了宦官带来的宦祸,还一部分人则认为,他为人过于阴狠,导致大元年间刑狱泛滥。总之他谁的话都不听,只听皇上一个人的。
九皇子这两天休息的晚,刘吉困得直点头,看见九皇子叠起书,赶忙准备伺候九皇子休息,结果九皇子又伸手拿起了笔开始写了起来。
刘吉泄气的靠在墙上,他好困,果然那些才子名号都是不容易得的。他觉的自己使劲一点头,一只手托住了他。他赶忙睁开眼,一双眼睛在笑眯眯的看着他。他很久没看到九皇子笑了,愣了一瞬,赶忙站直了身体。
“小心把头点掉了,那可不好接。”九皇子拍了拍刘吉的头。
刘吉吓出了一身冷汗, “殿下,奴才知错了。”
九皇子一摆手, “行了,回去休息吧,明天爷还有事。”
从书房到寝殿一小段路,夜风吹过身上不由得漫起一层寒意,九皇子忽觉身上一暖,多了一件缎子外衣在身。九皇子回头见刘吉使劲儿的踮起脚给他披上外衣, “夜里风大,殿下小心着凉。”
九皇子嘴角翘了翘。
刘吉不知不觉已经进宮半年了,在妍喜宮的日子虽然忙碌但还算安心,比直殿监轻松很多。
九皇子特意让人做了一个小桌子,放在了偏塌的脚蹬旁边,平时不起眼,但是刘吉可以跪在那里练字。
这日刘吉当值,他给九皇子换了身衣裳,九皇子回头看着刘吉, “你把我的书籍整理好,把我昨天教你的两个字让练练,不准偷懒。不用跟着我,我一会儿就回。”
主子的事儿刘吉不敢管,他在书房收拾东西,然后跪到到九皇子给他做的小桌子旁边练字。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妍妃娘娘来了,她在寝殿没找到九皇子就到书房找。
刘吉看到妍妃赶忙跪下磕头, “奴才给妍妃娘娘请安。”
妍妃步子很急,一边走一边在偏塌上坐下看着他,问: “今天你当值?景儿呢?”
刘吉抬起头, “回娘娘,九皇子出去了,不让奴才跟着。”
妍妃脸色十分不好看, “你个奴才,不让你跟着你就不跟着?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连个报信儿的也没有。”
刘吉本来就怕妍妃,赶忙砰砰的磕头赔罪, “奴才知错。”
妍妃这次本来来的就急,心里的事儿千斤重,看见刘吉的小桌子上他正歪歪扭扭的写的字,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你个不长眼的小奴才,主子出去你在这偷懒享福,成何体统。”
说完,随手拿起偏塌上的木质枕头朝着刘吉的身上砸了过去。砸到了刘吉的额角和肩膀上,他不敢动,接着磕头, “奴才知错,奴才不敢了。”
妍妃叫来赵浦, “你去找找景儿,就说我有急事,让他赶紧回来。”赵浦看了刘吉一眼,转身快步出去了。
妍妃越是着急越是觉的时间过得慢,看着刘吉也越堵得慌。刘吉在那里跪着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虽然时日渐暖,地上仍然很凉,刘吉跪大约半个时辰,膝盖生疼,但是仍然不敢动。
九皇子大步走来,走进书房给妍妃赶紧请安, “景儿给母妃请安,母妃有事?”
妍妃看到九皇子安心了, “你去哪里了,怎么连个奴才也不带?”
九皇子安慰妍妃, “母妃不必担心,儿臣已经大了,这是我自己的景丰殿能有什么危险,儿臣只是书中有些东西想不明白,要一个人想一想。母妃有事?”
妍妃看了一眼赵浦和刘吉。
九皇子会意,对赵浦和刘吉说, “你们出去吧,在门外守着。”
刘吉赶忙起身,他腿不太好使,又不敢太失态,双手按地帮助使力,肩膀有些疼,但是不敢表现出来,他一点一点的站起身,额头一角上已经渗了血,赵浦看着他不敢扶,只是在门口等着他。刘吉尽量快步的走了出去。
九皇子看了一眼皱起眉,他在妍妃对面坐下, “母妃,什么事儿,这么急?”
妍妃叹口气, “你上哪里去了?最近千万记得,太子找你吃酒、看戏或者旁的什么事儿,千万不要去。”
九皇子闻言一愣, “儿臣只是在亭子里坐坐。为什么不去?太子哥哥对我很好。”
妍妃握住他的手安慰他, “有人秘密的弹劾他,说是他私下结交党羽大臣,恐带来祸患。你千万注意,母妃怕你年纪小不懂事被无辜牵连。”妍妃听说后脚步不停得过来找余景,她的景儿还小,恐旁人牵连。
结交党羽大臣?九皇子虽小,但也知道这可不是小事, “什么人敢这么弹劾?”
妍妃笑了笑,眼神充满了嘲讽, “至于谁弹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背后之人,不是很明显吗?谁受益最多?哼,德妃那个贱人,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九皇子连忙打住母妃的话, “母妃,不可乱说。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这种事我们得离得远些。”
是呀,从大皇子到九皇子,还有那么多个皇子,除了二皇子都是家世显赫。愿意谁斗谁斗,和景儿可没什么关系,景儿才多大。
说完这事儿,妍妃又问了问余景在景丰殿的情况才起身回去。
刘吉还在门口和赵浦一起站着,妍妃路过他的时候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九皇子送走了妍妃,看着刘吉头上渗出的血,觉得格外刺眼,对他说: “你回去吧,让图生过来。”刘吉一下眼泪就涌到眼圈里了。完了,九皇子不要他了。
九皇子看他快哭了, “哭什么,腿不疼?不知道机灵点,母妃找我,你就出去找我,非得在她面前给她添堵,她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平时不是挺有眼力见的吗?怎么见到我母妃就成木头人了。”
说完,看着赵浦, “给他领回去,别在这给爷添堵。”
刘吉转身跟着赵浦走,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滴滴答答的,赵浦看了赶忙搂着他, “哎呦,小刘吉呀,哭什么,殿下是为你好,我跟殿下说你罚跪呢,殿下回来走的多快你是没看到,咱们做奴才的,娘娘罚也就罚了,九皇子也不能驳了娘娘的面子,人多嘴杂的他也不好说什么。这不是还让图生换你吗?”
刘吉用袖口抹了抹眼泪, “九皇子是不是不要我了?”
赵浦噗呲笑了, “你是怕九皇子不要你呀,不可能,连妍妃娘娘都没说,咱们殿下怎么可能说。妍妃娘娘只是脾气差点,顶多打两下,在宫里头我看的多了,咱们娘娘可比其她娘娘强多了。不哭了啊。”
赵浦看着刘吉的一张小脸,白净俊俏,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这一哭更显得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悯。哎,就这小模样估计九皇子看了,也得心疼。
刑部和北镇抚司,查了半月有余,查案的官员不停的争吵,数位大臣被斥被贬被杖打,被抓进刑狱。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刘吉今日当值,自从妍妃惩罚了他,他在九皇子面前都小心翼翼的,清早下雨了,起先只是淅淅沥沥的如牛毛一般后来竟是愈下愈大,渐成覆雨之势,哗哗如柱,无数水流顺着殿檐的瓦铛急急的飞溅下来,撞得檐头铁马丁当作响。天地间的草木清新之气被水气冲得弥漫开来,一股子清冽冷香。
刘吉接过郑玉给他的伞,伞虽然旧,但是胜在结实。他快步的朝着九皇子的寝殿走去。
天还黑着,刘吉冲着门外的李明点了点头进了寝殿,寝殿内已经掌起灯,刘吉躬着身子叫, “殿下,该起了。”九皇子没有一点声音,刘吉心一跳,赶忙探了探他的额头。
九皇子抬起手一扒拉, “爷没事儿,就是不想起。”说完把头埋在被子里。
刘吉有些无措,九皇子起床这样使性子的时候他还没见过。
接着传来了九皇子闷闷的声音, “你在塌边靠着吧。”
刘吉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塌边,这两天殿下的情绪不对,他能感觉到。朝堂之上到底有什么事情,他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殿下不开心,十分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