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丰殿收拾的干净、利索、雅致,齐嬷嬷不愧是伺候过太妃的,安排事情总是能落到实处。她对下边的这些奴才很严厉,但是额外照顾刘吉。刘吉也看出来了,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对他好,但他承了好,并且回报嬷嬷,他总是“嬷嬷,嬷嬷”的叫着,得空就问齐嬷嬷可有事情安排,跑腿办事他都行。
日子忙碌起来过的就快,这两天九皇子翘首期盼着,冯延松将军要回到帝都了,就这一两日的事情。
九皇子除了听政,皇上安排了阁老杨检给八皇子和九皇子单独讲学,杨检年过五十,是名副其实的大学士。
九皇子这两天应该是功课不怎么样,杨阁老刚才走的时候说了句: “学而不化,非学也。”甩袖离去。
刘吉不懂学问,但能看出来阁老的气愤和九皇子的羞愧。九皇子这两天的念想全是冯将军。刘吉给九皇子递了杯茶,然后说: “奴才听说,冯将军到了帝都最近的驿站了,明天就能进京面圣了。冯将军的小儿子是太子伴读,奴才没见过。这回他们父子能见上一面了。”
九皇子擎着茶杯,刮了刮茶叶沫,笑着说: “那是,将军的儿子学问很好,长得也很不错,等你再大些,爷出去办事带着你,你就都能见到了。”
刘吉开心的说: “谢谢殿下,听说皇上特批冯将军从宫里正道安平路进乾清宫面圣。”安平路是专用于皇子们上乾清宫的路,大元成立至今特批走这条路的臣子不过两人,一位是辅国公宋南湛,一位是当今皇上的老师,内阁大学士赵青。
九皇子还小,听政的地方离大殿的正中心远,刘吉知道九皇子想看看冯将军的样子,那就可以在安平路上等着。
九皇子明白刘吉说的,他也早打听过了。
晚风吹拂,寝殿里寂静无声,余景手握着书,心思却并不在书上,他回想着老师们讲述的冯将军打过的胜仗,特别是秋陵战役,三万人对十二万人,硬是把边疆的边界向外推了二百里。
冯将军勇武智谋皆应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现在皇子们学的用兵之法,大多都是根据冯将军的战场经验得来。
当九皇子看到了冯将军的样子,有些诧异,似乎与他想的不一样。那个口口相传的威武将军已经年过五十了。他身材硬朗,但并不高大,花白的胡须,小眼睛,神采奕奕。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一个沧桑却又精神矍铄的小老头。
是的,九皇子看出了他的沧桑,他似乎扛着万斤重担一步步走来,走到余景的身旁,他屈膝下跪, “臣冯延松,见过九殿下。”
余景赶紧扶他起来,这是余景心里的神明,他不愿意看到他屈膝。
刘吉对着冯延松行礼, “奴才见过冯将军。”
冯将军笑了, “哎呦,哪里来的小豆丁,这能有六、七岁?殿下怎么不领个年纪大点的人。”
余景也笑, “他是我的侍童,和我一样想看看将军的风采。之前我太小了没见过将军。将军怎么知道是我?”
刘吉没有听出冯延松对他这个奴才的蔑视,很意外。
冯将军笑着说: “能上这条路的只有皇子,按年纪来说应该是九殿下。我这个小老头也没什么可看的,殿下是不是失望了?”
余景赶紧说: “没有,将军神武。”
冯将军行礼说: “臣还有事需要向皇上禀报,以后有机会过去给殿下请安。殿下想听什么臣给殿下讲。”冯将军笑呵呵的,他的小儿子比九殿下大不了多少,一会也要见到了。
谁能知道安平路上的第一次相见,也是最后一次相见。
皇上传话,今天的皇子们都不允许听政。
余景问余琪: “六哥,边疆将军打了胜仗回来述职,皇子们听政,以树国威,这是往年的惯例。今天,为什么不允许听政?”
余琪淡淡的说: “也许因为这次损失惨重吧。”
余景不懂的,余琪也是一知半解。
余景在景丰宮把同样的问题问了他的老师,杨检半天没说话。过了半晌,杨检说: “殿下,你记住,民为重,君为轻。北疆的百姓得以安居,帝都的百姓得以乐业,是冯将军和他的几个儿子拼命换来的,他能活着回来述职已是不易。冯将军开疆扩土,驰骋沙场,却不懂权谋,优秀的人是会被人嫉妒的。”
余景不知道这和不允许听政有什么关系,但是道理他听明白了,民为重,君为轻,百姓安居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权谋,他也不懂。
晚上传来消息,皇上给了冯延松很多赏赐,但是乾清宫议事却并不愉快。至于怎么不愉快老师不说,其他的皇子似乎也不知道。
过了两日冯延松递了两个折子,一道折子请求给北疆士兵发放军饷和物资,还有一道折子弹劾兵部尚书公羊钰克扣军需物资,户部尚书孙灿克扣军饷。冯将军说北疆的士兵二十余万人,有一半是饿死冻死的。剩下的一半也是因为体力不支战力下降不敌战死。
两道折子是直接在议事堂递给皇上的。
朝堂上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内阁首辅吴秀明带领着内阁集体弹劾户部,要求追查克扣军饷的去向,户部尚书孙灿及其下属、门生、党羽,信誓旦旦,说可拿出账册,所有军饷均已足额发放。
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忠义,却悄悄的出了宮去给皇上避暑的风华殿选址,据说耗资三千万两。
消息一出,户部连同内阁,甚至兵部都一片哗然,冯延松请求的北疆的军饷和物资还没有备齐,哪有那么多钱修建风华殿。前些年北疆还在打仗,南下筹措军费的巡盐使不堪巨压,差点没把自己挂在返京复命的船上。内廷却丝毫不顾财政上严峻的形式,依然不断地扩充宫中太监和宫女的人数,各处的宗室王府也在丝绸,棉布,粮肉上贪求不定,而这些东西,只要归账到内廷,就是归到皇帝的名下,三司六部无人敢管。
银子晚一点到,北疆的士兵就要多一些被冻死饿死的。
王忠义确实奉旨出宫了。临出宫前还跟特意跑到内阁跟吴秀明说: “吴大人莫要着急,天气转暖了,死不了多少人。”要不是顾忌着自己的脑袋,吴秀明想一刀劈死他。此人是皇上的看门狗,在众人看来只是条狗却无人敢动,因为他真的乱咬人。
刘吉看着在偏塌上拿着书眼神望着窗外的九皇子,他已经呆呆的坐了很久了。忽然,九皇子动了动腿,哑着嗓子问刘吉: “刘吉,你说好人和坏人要怎么分辨,对和错怎么分辨?”
刘吉被问的有些懵, “奴才不知。”
九皇子书撂下看着刘吉, “随便说说。”
刘吉想了想, “对奴才来说,对我好的就是好人,对我不好的就是坏人。对错得看什么事儿,我是个奴才,很多事不懂,不知道缘由分辨不好对错。”
九皇子笑了, “你说的对,得知道缘由。”
怎么做才算对一个人好,九皇子不知道标准,从小他就知道父皇是天,连老师杨检都从不谈轮父皇,只是就是论事。对于军饷一事杨检却破例的曾说, “军饷一事关键在于皇上,我们能做的甚少。”
九皇子只觉得自己真的太小了,小到连是非对错都看不清楚。
刘吉给九皇子递了杯茶,然后靠在脚踏边, “殿下,你要多吃饭,快点长大,长大后就什么都懂了。”
余景拿起书敲了刘吉脑门一下, “光长个儿有什么用,得多读书,你不识字,连个画本也看不明白。以后跟我认认字。”
刘吉苦着脸跪下, “殿下,奴才伺候你就行了,不认字也能伺候好你。”
余景双目一立, “怎么我做不了你的主了?”
刘吉赶忙解释: “不是的,奴才听殿下的。”
刘吉在心里感叹,他一看到字儿就困,他不想学。
这一天,刘吉不当值在值房内睡觉,意外的,吴少监过来找他说李爷找他有事。
李豫看到刘吉过来,直接让他在自己的身边落座,吴少监沏茶,给刘吉倒了杯茶之后就出去了。
刘吉不知道李爷要说什么,只是,看情形知道此事多半很要紧。
李爷喝口茶,慢慢的说: “刘吉,你现在在九皇子身边,主子是皇子,得的赏赐多,照拂多,很多人因着九皇子的面子高看你一眼,但是你要记住,九皇子好也罢、坏也罢都会与你相关。”
刘吉点头, “李爷我懂。”
李豫接着说: “懂就好,我听说,冯将军回来的路上九皇子曾经在安平路等着看他?”
刘吉老实的回答: “是。李爷这是犯了什么忌讳了吗?”
李豫摇摇头, “目前没有,但是,记住以后冯将军出了什么事儿,九皇子都不能出头,也不能有任何态度,你要劝住九皇子。你还小不要在人前太聪明,什么都不懂别人才放心。”
刘吉问: “会有什么事儿?”
李豫摇头, “我不能说,你也不要问,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行。”
刘吉知道事情关乎九皇子,那就一定不是小事儿,他郑重的点点头。
从李爷那里回来,刘吉又有了一种风雨飘摇的感觉,安逸的生活总会让人滋生出惰性。他的命也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不是他的了,此时他有些害怕。
回到值房看到郑玉,郑玉给刘吉拿回来两个热乎的包子,看刘吉回来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 “快过来,依云给咱们拿回来的,一人两个,肉陷的。”
刘吉看着那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又看看郑玉,心里松快了很多。他想,凡事小心些往前走吧,长大了,懂的多了就能自保了,看看郑曦他们不是过得很好吗?
包子看着不好看,但陷大皮薄儿,可真香,刘吉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香的包子。他想这样的包子殿下吃了也一定会觉得好吃。
晚上风整整吹了一夜,刘吉听了整整一夜春天将过的声音,他想起叔叔说,这样的风吹过了,就到了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