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监用他的鹰钩眼勾了一眼刘吉， “刘吉，你过来。今晚上去李爷那伺候李爷，明天的差事你不用做了。”

刘吉想着他们说的话，是不是李爷得了什么重病或者是挨了板子？他赶忙一边穿鞋穿衣服，一边应： “知道了。”

吴少监领着刘吉进屋，李爷的房间不大但东西挺全，炭烧的挺暖，比通铺那边暖和多了。一张桌子，一个茶壶，几个茶盏，桌子上放着一盆铁线蕨。刘吉不认得是什么花，只觉得绿叶层叠的散落在一起，使得屋子亮堂了许多。

李豫床榻上躺着，脸色微白。

他二十出头，轮廓分明、鼻梁挺俊、眉清目秀，因为生病，少了些阴郁之气，有些病弱之美。因为不舒服，侧身靠在床榻的被子上闭目养神。

李豫看刘吉过来指了指柜子上，似乎没什么力气， “那儿还有一个被子，薄一些拿下来你用。上半夜不用你你先睡一会儿。”

刘吉站着不敢动，看着吴少监，吴少监说： “你在李爷脚下躺一会儿，需要你时我叫你。”说完他看着李豫轻声的问： “李爷，要不让康太医过来看一眼吧。”

康太医是经常给老祖宗看病的太医，跟李爷也相熟，平时生病康太医都会过来给瞧瞧。

李豫虚弱的摇摇头，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只是多个人陪陪我也好。” 吴少监知道说服不了李爷， “那我给你打点热水洗洗吧。”说完转身出去。

刘吉把薄被子折成了双层放在那，双手规矩的放在腿上坐在床榻边看着李爷。

李爷闭着眼睛不说话，额头微微冒着汗。

吴少监打热水回来给李爷擦身，他用温热的布巾伸到李爷里衣里，从下往上细细的擦，连私密处都认真的擦了，擦过的又赶忙捂严实了。

刘吉没想到天生凶相的吴少监伺候起人来还挺仔细。

“上去眯眼睡觉，等一会儿我叫你。” 吴少监收拾停当，看着刘吉说。

刘吉虽然知道吴少监人很好，还是有点怕他。他脱了鞋赶紧钻进被子里，怕碰到李爷，使劲儿靠着柜子躺着，然后闭上眼睛大气儿也不敢出。也许是屋子暖和的缘故，也许是白天累了的缘故，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睡得很实，小脸睡的红扑扑的。

李豫睁开眼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

刘吉感觉自己刚睡着就被吴少监叫醒了，但实际上已经后半夜了。

吴少监小声交代， “看着李爷发不发热，用手背或者额头贴着额头，比你热就是发热了，如发热赶紧到我那儿找我。”

他不敢怠慢，赶紧起身下地坐在铺边的凳子上看着李爷。他用吴少监教他的方法探了探李爷的额头，不热，这才放心继续坐着。

他这一觉睡的很实，现在很精神，乖乖的恭恭敬敬的坐在床边盯着李爷。

李爷没有发烧他心里有些底，在宫里的这段时间他听的多了，知道发了烧病就严重了。

刘吉虽小但做事认真，一整晚不停地小心的摸摸李豫的手和额头，不确定的时候，会用自己的额头试试，时不时的递个水，李爷还是看起来病恹恹的。

天刚擦亮，李爷准备起了。刘吉赶忙倒茶，给李爷喝口水伺候李爷洗漱。

李豫看着刘吉忙碌的样子，有气无力的说： “小娃儿，以后你千万不要像我，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当时死了好。”说完自嘲的一笑。

他只当刘吉是个孩子不懂什么，说说心中郁闷之事，吐出来好受些。

不想刘吉喂李爷喝了水，偏着脑袋认真的说： “我们村子里我来的时候闹饥荒，饿死了很多人。我要是继续在那就没命了。在这挨了一刀，刚开始几天起不来也以为自己要死了。李爷，我觉得能活着就好。在直殿监干活也很累，但是有饭吃，有饭吃我就能长大。张二虽然真的很臭，但是他会给我盖被子。吴少监长得很凶，但是他看我干不完活儿会找人帮我。李爷他们说你对他们很好，我看的出来他们对你也很感恩。你得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吃好吃的，才能和大家在一起。昨天老王八给我个饼可好吃了。我也得好好活着，我的月银，还想往家里送呢，这样叔叔他们也不会饿死了。他们说婶子不好，老是打我骂我，可是我两岁就没了娘，村里饿死了那么多人，能活着也是我婶婶省着粮食给我吃，没有把我扔掉，对我来说能活着就是万幸。李爷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要好好的活着，我在直殿监好好的干，长大了孝敬您。”

一个七岁的孩子，这样的一番话是李豫没想到的。多年以后，哪怕所有的人都说刘吉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李豫也坚持认为刘吉是个好孩子。

天亮了，李豫打发刘吉回去，叫来了吴少监， “你去把刘吉领到妍喜宮吧，这个孩子虽然长得小，但是内心充盈，有很强的生命力，留在这磋磨着可惜了，剩下的看他的造化了。”

“是，李爷。”吴少监在李豫面前总是规规矩矩的。

吴少监找了刘吉，看着他， “李爷让我带你去妍喜宮，你把衣服收拾好，我等你。”

刘吉正在洗漱，水很凉，他的小手冻的通红，听着吴少监的话，他忍不住疑惑的问： “少监，我又犯了什么错了吗？”

吴少监立马严肃了起来， “胡话，去妍喜宮伺候九殿下是李爷给你争取的福分，怎可乱说。一般人是去不上的。到那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之前李爷交代你的要记得。”

刘吉赶紧点头弯腰行礼， “奴才知道了。谢谢吴少监，谢谢李爷。”

在直殿监的这半月有余，他知道李爷和吴少监都是好人，大家都喜欢他们，在这里虽然苦但是过得很安心，他很舍不得，但是他知道他做不得主。看着大家交代他好好干，他有些眼泪汪汪的，但还是没说什么，收拾好东西感紧跟着吴少监走了。

妍喜宮比瑶华宫还要阔气。

刘吉被吴少监带到一处亭子里，卢嬷嬷已经在等了。卢嬷嬷见到吴少监笑着说： “烦劳吴少监了。”

卢嬷嬷长得四方脸，皮肤黝黑，是真的在笑，脸上的褶子都跟着动。

吴少监把跟刘嬷嬷说的话又跟卢嬷嬷说了一遍，卢嬷嬷点头应： “是，您让李爷放心。”

吴少监走了，刘吉跟在卢嬷嬷身后去见九皇子。

前日下了一场雪，雪后的园子清晨很美，阳光从云层中透射下来，照在那厚厚的雪地上，闪闪发光。不知道什么鸟在枝头唧唧咋咋的叫，除了鸟声就是两个人走路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许多年之后刘吉仍然记得这个寂静而温和的早晨。

刘吉不敢抬头看，用眼角余光偷偷的瞄着，妍喜宮琉璃宫阙璀璨夺目，桂殿兰宫熠熠生辉。他虽然好奇，但却不敢问去哪里，只是亦步亦趋的快步的跟着卢嬷嬷。

在直殿监大家闲聊的时候，刘吉曾经听说过妍妃的父亲是崇敬皇帝余惇当太子时的太子少师宋南湛。宋南湛是开国功臣，善谋划深得崇敬皇帝余惇的信任，参与军国重事被封为辅国公。妍妃长得极美，也深得皇帝宠爱。只不过听说妍妃娘娘脾气不怎么好。

他远远的看到了一处寝殿，还未到门口便听见里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夹杂着怒气： “这做的是什么，甜不甜咸不咸的，拿出去倒了。尚食局的厨子，光吃饭不干活越发的无能了。”

刘吉离老远听见脚步一顿，卢嬷嬷回头看他一眼，示意他别害怕跟上。刘吉心里忐忑，一会儿妍妃娘娘若是生气动怒，他会不会跟着挨打。

卢嬷嬷将他领到寝殿，寝殿一张红木圆桌坐着两个人，妍妃和九皇子余景。

妍妃梳洗打扮的一丝不苟，绿鬓如云，娇颜若桃，梳着精致的发髻，缀以翡翠珠链，身穿石榴红锦袍，绣着繁星般的珍珠，雍容华贵，美丽至极。旁边坐着的一个男童，同样打扮精致，鲜艳的宝蓝色主调点缀着金色的花纹长袍，腰间围着镶嵌玉石的缎带，漆黑的长发高高束缚在红冠之中，年纪不大已有风度翩翩之势。

卢嬷嬷叫刘吉： “还不赶紧给娘娘和殿下请安。”

刘吉不敢抬头，规规矩矩的跪下磕头请安： “奴才刘吉，给娘娘和殿下请安。”

余景刚吃完饭，母妃刚刚发过火，但他觉的味道还行。他看着新来的小奴才跪在地上小小的身影，想起母妃的话：奴才就要从小培养，这样的奴才干净、忠心。

妍妃正在气头上，斜睨了一眼刘吉，语气淡淡的， “起来吧。景儿，你自己看吧。”

刘吉站起来，不敢抬头，规规矩矩的低头站着。

余景看了看，属实有点太小了， “嗯，卢嬷嬷，你先带去教教规矩，然后送过来。就负责我寝殿的打杂吧。郑玉放到我的外殿伺候。”想了想又对着刘吉说： “把头抬起来。”

刘吉抬起头也不敢直视九皇子。

妍妃和九皇子余景都是眼前一亮，这个奴才长得好生清俊。只不过瘦瘦小小的，一双小手和一张小脸儿因为冷天劳作已经冻出来疮，有些红肿，手不自觉的轻轻握在身前紧张的搅着。

卢嬷嬷也看到了，哎，这么小干活儿也没人告诉小心些。

余景对卢嬷嬷说： “规矩慢慢教，不急。教好了直接送过来。”

卢嬷嬷应： “是，殿下。”然后将刘吉送到了冯姑姑的习教堂。

冯姑姑见送过来一个小人儿，看着不大，六、七岁的样子。这么大的孩子可不好教。

“叫什么，多大了？哪里分配来的？会干什么？” 冯姑姑皱着眉问。

“回冯姑姑，奴才刘吉，七岁马上就八岁了，直殿监过来的，会守夜，打扫，擦灰，倒恭桶，杂活都会干。” 刘吉规规矩的答。

冯姑姑也看到了刘吉的一双冻肿了的小手，想来也是干过活的。

哎，长得挺俊俏也是当奴才的命。

冯姑姑调教时才发现，刘吉对很多规矩一说就懂，应该是有人教过。没两天就觉得教的差不多了，给卢嬷嬷送了过去。

卢嬷嬷将人给九皇子送过去时，边走边提点， “我们做奴才的，千万要以主子为重，伺候的仔细些。这边还没有选总领太监，等九皇子单独有自己的院子了再选不迟，你若有事拿不准的问问郑曦，也可以问问我。”

刘吉应： “知道了嬷嬷，谢谢嬷嬷提点。”

卢嬷嬷觉得刘吉虽小，但是比一般的孩子稳重。

此刻九皇子正在书房读书，旁边站着宫女清宁给九皇子研墨。

卢嬷嬷进屋行礼禀报， “殿下，人调教好了给您带过来了。”

九皇子的书房内部空间宽敞，光线柔和，窗户上镶嵌着半透明的纱窗，书房四周摆放着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珍贵的手卷和精美的瓷器和青铜器。中间一个火炉，把屋里烧的暖烘烘的。

火炉的旁边的位置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书桌的右上角摆放着一盆翠绿的竹子。靠窗的偏塌的床头小几上放着两盆绿色盆栽，几点绿色映衬下屋子里便有了暖色。

刘吉来到书房内跪下磕头给九皇子请安， “奴才给九殿下请安。”

余景放下笔一挥手， “起来吧。”

刘吉起来，恭恭敬敬的低头站着。

余景看着他，规规矩矩的一小只，撇撇嘴有些嫌弃，太小了。问： “会研墨吗？”

九皇子虽然只有九岁，声音还带着稚嫩，但身材挺拔、端庄肃穆，身上散发着一些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刘吉还是有些紧张，规规矩矩的答： “会。”

余景对卢嬷嬷说： “你和清宁都出去吧。”然后看了看刘吉， “过来研墨。”

卢嬷嬷和清宁退了出去。出去后清宁不大高兴，问卢嬷嬷： “嬷嬷，不是说来打扫的侍童吗？”

卢嬷嬷语气很冷， “咱们都是奴才，一切听从主子安排就好。”

清宁赶紧应： “是，嬷嬷。”如若真的被换下来，她变成了无用之人，后果她不敢想，她得想想别的办法。

刘吉第一次见九皇子的时候不敢看他，现下他好奇，一边研墨一边偷偷的瞧着。九皇子皮肤之白皙，堪称皎洁，如画双眉，容长脸蛋，不仅生得好看，还有种道不明的特别风度。他读书时及其认真、肃穆给人一种生硬冷淡的感觉，抿着嘴一言不发，秀雅疏淡的轮廓，鼻梁俊挺，不过还有着少年稚气，线条并不生硬。

刘吉一边看一边出了神。耳边传来了九皇子还显的稚嫩的声音： “看什么呢，好看吗？”张嘴说话时声音清脆，似春水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