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大人离开的干脆,南芝总觉得他离开前看了自己一眼,直到段副手来到她面前。
他好奇地再次盯着南芝看许久,蹙眉托腮。
“怎了,段大人,是南芝今日出去做错了什么?”清场的事用不上县衙这几个老人,李叔见段副手这样,赶紧过来询问。
段副手摇头:“没有,只是主子有令。要问她几句关于官学的话,我带她去一趟客栈,你们忙你们的。”
路上,段副手走在前头,仍是时不时回头看南芝一眼,然后继续托腮沉思。
“段大人,我身上是有什么怪异之处吗?”被他一直以奇怪的视线审视,南芝也被看得不自在起来。
县令大人暂时歇脚的客栈在后面,名为福源客栈,是怀南县最后的客栈。他们到了之后,便包了楼。
就连县衙到客栈的这条石板路,也被清了场,每十步,就有一府兵把守。
段副手人缘很好,那些府兵都同他打招呼,他一一应过。
待到客栈门前,才又眸色怪异地看向南芝。
“段大人,你这样看的我心下慌乱。”一路上,他古古怪怪,让人不禁瞎想,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吧?
“没事,我只是好奇。”段副手拧着眉,他起初是看县衙还有一女捕快,觉得新奇。见她乖巧懂事,又生的好看,主子要一个本地捕快带路时,他果断拿一两银邀她当这份肥差。
可是在官学,听说就是因为她,那个姓马的胖子才会针对沈家小子,才会害他性命时。他连带着,也觉得她的乖巧有礼都是假象。
哪怕她曾帮自己说过话,但是在主子下意识偏袒她,如今又要单独见她时。
段副手那空白的脑子,马上萌生出一个念头:主子会不会也看上了这个漂亮的小捕快?
他摇摇头,不禁有点同情面前这小捕快。主子哪里都好,就是不长命。
一路上,他都在纠结,要不要直接跟她说清楚。虽然他现在很不喜欢这个小捕快,但若是主子真去招惹人家,负了人家,也是不好。
“唉~”他叹气。
“段大人?”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是怜悯?这让南芝心头疑惑更甚。
“没事,主子找你都是公事,你如实回答就行。”
他讲她带到二楼一间明显大了许多的客房前,对她说到:“主子就在里头,刚回来,应该还没睡,你去敲门吧。”
说罢,他退了几步远。
他才不会直接跟她说,主子是个闭眼即能入眠的症状,谁打搅,便是得罪他,那是要扣工钱的!
当然,如果主子真对她有意,一定不会发火,更不会扣工钱。捂了捂近乎干瘪的钱袋,段副手大人下定决心:大不了,他赔她工钱就是。
。
屋内东方潜清醒着,半靠在床榻,一手托腮,一手翻着师爷交过来的公文。他纤长手指翻动着页面,面无表情,看的入神。
本就只隔着一扇木门,外头传来声响时,他便已注意到。见他们只低声交流,似在商量什么。既然他们无事,他便也懒得理会,反正,他不着急。
手指翻动,意外的顺利,东方潜将之拿近一看,竟是一页缺失又被人再次补上。他眉头微蹙,又翻了下前后时间,唇瓣微动,他眉头蹙的更深。
“叩叩。”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大人——”是那个女捕快怯怯的声音。闻声,他将书卷倒扣放于桌上,站起身,随手捞了件外袍披于身上。
“大人,请问大人找我何事。”
“大—”东方潜一开门,险与南芝撞上,南芝一抬头,看到他面上没有愠色,这才放心。
她悄然退至一旁,看到段副手正满面惊骇,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自己与县令。
“……”县令大人没有应答。他只着素色睡袍,外头轻披着一件淡青色大氅,长发随意搭于肩上,整个人既慵懒又随意。
“主子,人我带到了。”段副手远远禀报。
东方潜只是淡淡扫他一眼,目光依旧留于南芝身上,不发一言。
南芝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段从星,小声:“不知大人找我何事,若是大人公务繁忙,晚些也行……”
“进来。”他声音淡冷,说罢便转身往里走去。
南芝闻言轻轻松了口气。进去后,她在大人的示意下将门带上。
留一脸错愕的段副手在外。
怀南毕竟偏远落后,虽说大人住的是最好福源客栈的天字号房,也是跟京城不能比拟。
入目是一道木质屏风,屏风后隔着铺着锦被的木质小床。
床的右边有个窗子,窗前有个木质桌案,上面静静躺着几本青皮书册。
东方潜走过去,随手拉过桌前那张屋内唯一的靠背椅,道:“随意坐。”
说着,他随意坐于床沿,随手拿过一本册子,翻开。
南芝小心翼翼:“大人想问什么?”
东方潜抬眸打量了她一眼,道:“本官甚是好奇,为何你要放着官学大好前程不要,非要来这县衙当个小捕快。”
“人各有途,我们普通老百姓,能挣钱养家就成。”
东方潜点头,又问:“八年前刚来怀南跟着李大头生活?”
他看着眼前女子,这些话他曾问过,此时再问,是想确认一事。
南芝点头。
就听他再问:“老家安沧,是做什么的?”
南芝思索了下,道:“应当是种地的,看天吃饭,那年遇蝗灾,年景不好,大家都往外跑。”
东方潜一直盯着她的眼睛,面前少女目光纯澈,不像说谎。
他静静压下那份案宗,对面前女子道:“本官此事寻你,还有一事。”
“大人请讲。”
“你与沈修明为同窗?”
她当即点头:“认识,也说过几句话。”
他随后又问了几句关于官学学子的事,南芝想,那应该与沈公子的情况有关。
如实告知后,县令大人沉默良久,才又眸色复杂地看向她。
南芝一度以为他要拆穿自己谎言,可是一想到,自己那缥缈的前半生,也倒是不怕的。
她又想起第一日同胡仵作的对话,不知师爷有没有讲这些跟他说过。她试探问:“大人,你可知道怀南县八年前有庄冤案?”
“嗯?”他眼睛微睁,道,“师爷提过。”
师爷提过,南芝便略去了其他细节,只说出第一日与胡仵作在沈大人屋中的发现——那本被人刻意撕去一页的案宗。
“你是说,两个案子有所关联?”他盯着她看,她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闪躲。
“是有这些猜想。”南芝没说另一个猜想,有人想查八年前那个案子。
他们又说了些话,东方潜便打着呵欠,让人先离开。
……
段副手就趴在门口偷听,南芝开门时,他正慌乱摆正神情,还不时用眼角余光往里探。
“段大人还有何指示?”她问。
段副手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往外去。
离了天字一号房,他带她到了空无一人的客栈大厅。他拘谨地凑近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客气:“南芝姑娘,你觉得主子这人怎样?”
“?”这问题太过跳脱,她设想过很多他可能探听的情况,没想到是这个。她无奈,脑中翻找夸人的词汇,通通堆到了县令大人身上。
看着段副手面上惊讶褪去,换上莫名的深思。
“段大人还有何事?”她赶紧再问。她现在巴不得赶快离开这儿,回到李叔身边。
“南芝姑娘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家世吧?”他道。
南芝自然知道,第一天,易公公就已说出懿王身份。只是现在面对段副手的询问,她只摇头,问:“不知道,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段从星瘪了瘪嘴,叹气:“也不是说主子身份如何,只是……”
像是下定决心,他定定看向南芝,语气沉闷:“主子他有病。”
南芝被惊了一下,幸好这处没人。
“段大人,慎言。”
“哎。”段从星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我不是骂主子,我是说他真的有病。”
“……嗜睡?”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南芝喝了杯水压压惊,说出自己心中猜想。
“聪明。”段副手颔首,又压低声音道,“国师曾说过,主子活不过二十岁。”
他抬眸看向二楼,眼底红丝浮现,声音也带上了两分哑:“主子也确实……越来越嗜睡了。”
“我是府中的侍卫名月玄卫,共有十二人,这次也都跟来怀南了。都是同我一样的青年俊杰,改天叫来同你认识。”
段副手的话跳脱的快,南芝还未从他上一句回过神,他已经讲起另一事来。
她惶恐点头,落荒而逃。
路上,南芝拿起卷轴,她记得上面有延寿丹药来着。
延寿丹:二百功德。
天际,一阵清风吹开遮挡住阳光的云朵。灼烈的日头照在她身上,像是同孤零零仅有的三点功德在提醒她:莫要白日做梦。
自己债多不愁,倒是有闲心关注他人死活了。
回家路上,李叔随口问了句,南芝说是县令大人问她关于官学的事。
他们也便没再多问。
第二天,南芝将盐渍跟糖渍的李子拿给易公公,易公公面色古怪,断然拒绝。
他谨慎地盯视着面前少女,她面上带着礼貌的淡笑,眼眸清澈明亮,像是会发光一样。
“是大人赏你的。”南芝说着,再次将那两份李子给他。
易子实这次没有再拒绝,当他看清是青涩的果子后,眉头一皱。见少女还在看着他,他动作迟疑地捻起一块果子。
入口微酸,过后便是无尽的甘甜。没有想像中的酸涩,他再次看向面前女子。
南芝知道他会有这反应,笑着同他解惑:“我用我们这的土办法处理了下,不酸。”
“多谢。”他声音依旧淡淡。
“不用谢我,是大人赏赐。”说罢,南芝同他道别,回到了捕快队列中。
她看到四处张望的段副手,他身后还带了一溜的年轻才俊。
见到南芝,段副手面露狂喜,朝她这处小跑而来。
“南芝,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月玄卫,我的部下。”他伸出手,示意她看他身后那十来号人。
南芝一一同他们问好,他们也是高兴,纷纷说出以后要她多多指教之类的话。
到衙门不过两天的南芝礼貌应下。
这儿热闹,很快就引起李叔他们的注意。
一听说这些个公子哥也有兴趣查案,他们也乐得有人撑腰。
人群散去时,段副手看着南芝,眼中闪过一缕势在必得。
他凑近她,小声:“你与牢里那几个认识,我们去审问,说不定能得到很多线索。”
南芝也正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大大方方往县衙大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