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个古老的节日。从第一批远征者到达这颗行星开始,每年都会有一场庆典。在传说之中,这种习俗起源于早期人类的自然崇拜,是一种原始的宗教仪式。人们相信可以通过烟花驱散恶鬼,带来福祉......”
弧矢不知道从哪个数据库里调取出了人类文明史的节选,熟练地开始制造噪音。
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发明出这么聒噪的机器人。
由于孔苏屏蔽了这部分声段,所以弧矢的脚注式讲解只在他自己的微型耳麦里回荡,如同蚊子贴在耳膜边嗡嗡叫。与此同时,窗外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两种噪音一左一右,在他脑子里混音,吵得他头疼。
他转过头的时候,艾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缩到了墙角,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着头。
“殿下?”孔苏试探着喊了一声。
艾瑟没有反应,好像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把头捂得更紧。
“我猜测,王子殿下之前无意识地打开了精神场,心灵力量增强的同时,也会放大五感输入,现在他的听觉灵敏度大概是普通人的十倍以上。这种状态在未受过训练的个体中较为常见。”弧矢说。
孔苏立刻冲过去,他抓住艾瑟的手往下按,力道不算轻,却还是感觉到强大的阻力,“殿下,睁开眼睛,看着我。”
弧矢在他耳边说:“先生,您的方法不对,王子殿下现在处于极端过载后的防御期,强行干扰只会让他更恐惧,甚至可能导致你受伤,我是指心灵。”
孔苏语气不善道:“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对?”
艾瑟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惊惧、恼怒、委屈混杂在一起。因为双手被禁锢住,那点仅存的安全感也被剥夺,他死死地瞪着孔苏,像一只被逼到角落、但仍竖起利爪的小兽。
“对,就是这样,瞪我也行。”孔苏毫不避地迎上那双眼睛,手上的力道悄然收紧,“讨厌我吗?”
艾瑟挣扎不动,紧抿着的嘴唇几乎被咬破了。
孔苏冷笑了一声,“讨厌就对了。没人教过你要提防陌生人吗?这不是卡奥斯,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在这里,你的命运由我决定。”
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呼吸几乎贴在艾瑟的耳侧:“甚至,只要我愿意,还可以要了你的命。”
孔苏感觉到,那双被自己禁锢住的手不再挣扎,反而开始发抖,像是失去了全部的支撑力,然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开始涌出泪水。
他有些错愕,怎么也没意料到会是这个走向,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反击的准备,无论是物理层面还是精神层面。
他宁愿王子殿下像之前那样怒视着他,也好过现在这样。
弧矢马后炮道:“我早就提醒过您,激将法不仅无效,甚至可能产生反效果。”
孔苏没有跟他理论,低声问:“我需要做什么?”
他很少真诚地向他人寻求建议,过去对精神力嗤之以鼻,对那些操控心灵力量的人更是敬而远之,更不可能深入了解这群人。
“事实上,您现在做任何事,都可能没什么效果。”弧矢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那不行,他是行动派,是那种即使撞了南墙也要回头捶一捶墙角,看看能不能把墙角给凿开的类型。很多东西他必须亲自试过才甘心,哪怕搞砸,至少是他亲手搞的,俗称喜欢作死。
孔苏突然把艾瑟拉了过来,没有任何犹豫地收紧手臂,将他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怀中。“殿下,你得控制住它,把精神场收回来。”
“不行,”艾瑟摇头,在他怀中拼命挣扎,“它自己打开的,我控制不了,太吵了……”
“没关系。”孔苏轻声说,“有我在,别怕。”
孔苏继续轻声引导着,他腾出一只手,指尖轻柔地穿梭在艾瑟柔软的发丝间,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现在,殿下,试着把你的注意力集中起来,想象它像潮水一样退去,一点一点地收回来,慢慢来,别着急。”
怀里的人挣扎的力道渐渐减弱,最终安静了下来,只是身体依旧颤抖着。
艾瑟微微仰起头,顺势把头靠在孔苏的肩窝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努力在脑海中想象着失控的精神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一点点地从四肢百骸退出,最终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感官上。
更具体来说是头上,因为那里有细微的电流在皮肤上跳跃。
周围那些骇人的噪音开始减弱,好像有羽毛一下下地轻抚过他的头皮,舒服得忍不住眯起眼睛。
孔苏察觉到怀中的人原本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他没有立刻松开,而是用指腹拂过对方鬓角湿润的发丝。
艾瑟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迅速从孔苏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背对着他,抬手擦拭脸颊上残留的泪痕。
孔苏试探地问了一句:“生气了?”
艾瑟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孔苏遗憾道:“今天是鹤的节日,我还特意给你准备了微型过滤器和保暖服,本来想带你出去看看热闹,现在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过了几秒,艾瑟转了回来,眼睛还有些红,但声音已经平稳下来:“我也要去。”
孔苏强忍住笑意,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个木头一样的皇帝和石头一样的首相怎么能养出这么可爱的人,简直是银河奇迹。
如果这就是“残次品”,那帝国的基因审查标准恐怕也该重新评估了。
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人,四处都亮着灯,巨大的电子投影无处不在,烟花一束接一束地在夜空中炸开,火光映得整片天幕如同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甜点和小吃的香气,还有孩童的笑声与人群的喧哗声,整个星球都沉浸在这场庆典之中。
这种微型净化器直接嵌入鼻腔之中,贴合度极高,完全不影响呼吸。艾瑟一边适应着这个新奇的设备,一边疑惑地问:“为什么叫春节?现在明明不是春天。”
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被包成一个圆滚滚的雪球,走起路来有些笨拙,要是不小心跌倒,真能顺着斜坡滚上好几圈。
孔苏瞥了他一眼,笑道:“鹤的所有城市都建在冰盖上,离太阳又太远,他们就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热闹一下。”
艾瑟忽然又问道:“所以春不是指季节,是一种象征,意味着希望和重新开始,对不对。”
“嗯。”孔苏伸手替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围巾,“希望是人活着时一种顽固的幻想。”
前方聚集了一堆人,在他们的头顶,有些橘色的灯正在升空。
艾瑟用手指了指那里,问道:“那是什么?”
孔苏无奈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银河百科全书了。”这个工作明显弧矢更合适。
话音刚落,弧失立刻插话道:“那叫孔明灯,人们会在上面写下愿望,然后放上天空。他们相信,愿望会随着灯飘得很远很远,最好远到能让神听见。如果您想显得博学,可以这么说。”
它又补充一句:“雄性在求偶时,通常喜欢表现得足够有学识。”
孔苏咬牙切齿道:“我什么时候在求偶了?”
弧失:“您没有吗?好的,您更喜欢表现真实的自我。”
“你在说什么?”艾瑟问。
孔苏自然道:“这叫孔明灯,人们会在灯上写下愿望,然后让它们飞向天空。”
艾瑟走了过去,但是不敢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
孔苏低笑了一下,来到他身边,“我可以帮你把那群人赶走。”
他打开个人终端,快速输入一串指令。围绕摊位的人们的终端屏幕突然跳出一条陌生消息:
“往外走五十步,账户里会多出几十个信用点。”
尽管看起来像诈骗,众人还是纷纷散开,尤其是在有人真的收到了那笔钱之后。
“您刚才说您不是在求偶,但根据行为模式分析,我认为您现在正通过展现......”
耳麦里的声音消失了。
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见着人群渐渐散去,也不恼,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亲切地问:“你们是从外星来的吧?”
“去打个招呼吧。”孔苏将艾瑟轻轻推到摊主面前。
“……”
艾瑟转头看看他,又看着摊主,迟疑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
摊主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递过去一个橘黄色的孔明灯:“姑娘,这个送给你了,写下你的心愿,把它放飞吧。”
艾瑟没有接,应该是没听懂这个称呼。
孔苏强忍着笑意,咳了一声,走过去解释道:“他可不是姑娘。”
摊主一怔,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得更开心了:“哎呀,是我眼拙,是我眼拙。他长得太漂亮了,我还以为是小姑娘跑出来玩呢。唉,现在的年轻人,男孩女孩都这么俊俏了。”
艾瑟抬头看着孔苏,轻声问:“你不要吗?
孔苏耸耸肩:“我不没什么愿望,比起遥不可及的未来,我更在意现在能够掌握的东西,比如......眼前的风景。”
摊主笑呵呵地看着艾瑟:“您是不会写字吗?这太正常了,现在很少有人会用笔写字了,我可以帮您。”
“谢谢您,但是我会写字,只是在想要写什么。”
孔苏有些无聊地扒拉桌上的纸堆。
第一张上面写着:“外星人快点来接我。”
他皱着眉翻开下一张,红纸上写着:“一夜暴富。”
还不错,至少目标明确,值得鼓励。
他又往下翻,这一张写着:“我只是希望自己不劳而获而已啊,也没希望银河太平啊。”
目前已知的途径都写在帝国的刑法里,还是期待银河太平更现实。
抬起头的时候艾瑟已经写好了,那盏孔明灯缓缓升起,上面用鹤的古老文字写着:“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即使看得出来有些不熟练,但是仍是十分规整的字体,不是天赋异禀就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
帝国的皇帝都不需要掌握全银河的语言,王子却会写一个偏远行星的文字。
是他口中的“妈妈”,那名女使教他的吗?
孔苏的目光还停留在艾瑟被灯光细致描摹的侧脸上,一道光骤然撕裂了夜色。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后,烟花骤然炸开,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散落的星辰,瞬间照亮了夜空。
艾瑟转过头,眼神与他相撞。
地上的雪渐渐化开,碎星点点,他只想抓紧这刻的光辉,不让它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