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前夜的寒风裹着火腿的咸腥,在沈记食肆后院打着旋儿。沈清欢指尖拂过悬挂的腊肉,油脂在月光下凝成琥珀色的冰晶。她忽然停在第七串火腿前——肠衣上细如发丝的针孔在油光中若隐若现,像极了父亲当年教她辨认毒盐罐时的凿痕。
"这批货是辰时进的。"林婉儿拨开垂挂的腊肠,断弦琵琶勾住梁上麻绳,"苏记粮行说是陈年窖藏,可这麻绳分明是今秋新打的络麻。"她染着蔻丹的指甲刮过绳结,细碎的木屑簌簌而落,混着股淡淡的崖蜜香。
沈清欢的银簪刺入火腿肥膘,暗红肉丝间渗出晶亮液体。簪头沾了沾舌尖,咸涩中泛起熟悉的麻木——与二十年前父亲中毒那日,盐罐残留的毒物滋味如出一辙。她猛地扯断麻绳,腊肠坠地的闷响惊起檐下寒鸦,肠衣裂口处滚出颗裹着糖衣的赤色药丸。
"谢公子送来的崖蜜。"谢云舟的咳嗽声混着脚步声从廊下传来,月白锦袍下摆沾着糖霜,"说是能解百毒。"他指尖的紫砂壶嘴正对药丸,热茶浇下的刹那,糖衣化开的液体竟在青砖上蚀出"天圣六年"的字样。
粮行地窖的霉味被浓烈的柏枝烟掩盖。苏景明用黑犀皮手套翻动熏肉,残缺的小指勾着铁钩,在火腿表面刻出莲花纹。暗格里的账本摊开着,泛黄的"沈记盐引"批文上,当年户部侍郎的朱批正被新蘸的糖浆一点点覆盖。
"东家,牡丹坊的人把编钟运进别院了。"伙计跪在炭盆旁,火星溅上手背也不敢挪动。苏景明忽然将铁钩捅进熏炉,勾出块焦黑的腊肉:"告诉三皇子,沈家丫头已经摸到第七串火腿。"肉块裂开的瞬间,暗藏的密信遇热显形,正是二十年前沈父查验毒盐时写的《陈情书》残页。
地窖横梁突然传来细微响动。林婉儿贴着阴湿的砖壁,看糖浆顺着账本边缘滴落,在青砖上凝成潼关地形图。她腕间的金丝镯突然绷紧——这是与沈清欢约定的警示,说明半刻钟内必要撤离。
卯时的梆子撞碎冰凌。沈清欢蹲在汴河码头,看船工搬运鎏金食盒。谢云舟的折扇挑开最上层盒盖,八宝饭的糯米间嵌着赤色梅干:"腊八宴的甜食全用了谢家糖砂,三皇子倒是会借花献佛。"
"借的是带毒的花。"沈清欢碾碎梅干,指腹沾着的粉末遇风即燃,"赤箭麦花粉混着漠北赤砂,遇热则化为毒雾——这配方与当年毒死我父亲的'驱虫散'分毫不差。"
河面忽然飘来柏枝烟。林婉儿拎着食盒从粮行方向疾步而来,盒角沾着的糖晶正缓缓腐蚀木纹:"苏景明在熏肉房藏了三百坛'崖蜜',坛底刻着工部军械司的暗记。"她掀开夹层,霉变的《盐铁纪要》残页上,沈父批注的"慎用赤砂"四字被朱砂重重圈起。
朱雀桥头支起二十口粥锅。沈清欢搅动着腊八粥,看赤豆在沸水中裂开绛红衣。刘夫人挤在领粥队伍最前头,鎏金步摇上缠着的糖丝正往下滴落黏浆:"沈掌柜这粥里加了谢公子的崖蜜?甜得人心慌。"
银勺突然磕到锅底硬物。沈清欢捞起块未化的糖砂,对着日头细看——晶体内嵌着半枚指纹,与父亲遗物箱锁上的血指印重叠。她猛地掀翻粥锅,滚烫的米浆泼向青石板,蚀出的纹路竟是潼关军械库的密道图。
"当心!"谢云舟的折扇打落暗处射来的弩箭。箭杆缠着的糖纸浸水后显出字迹:"戌时三刻,第七灶膛。"林婉儿劈手夺过正要倾倒的粥桶,桶底黏着的腊肉碎屑里,赫然混着沈家祖传的金刀碎刃。
暮色染红熏肉房的柏烟时,沈清欢撬开第七口灶膛。积灰中埋着的铁匣锈迹斑斑,锁眼还插着半截断匙——正是她及笄那年丢失的簪子。匣中《验毒手札》的扉页上,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天圣六年腊月初八,户部侍郎命试新盐,然盐中赤砂遇热成毒......"
"这匣子本该随你父亲沉入运河。"谢云舟的咳嗽声带着回声,他手中的火把照亮灶壁暗纹,那上面用糖浆绘制的莲花正与三皇子扳指上的徽记重合,"当年运盐船在青龙潭倾覆,打捞上来的不止盐袋,还有三十坛军械司的火药。"
沈清欢的银簪突然刺入灶壁,糖浆绘纹遇热融化,露出底层焦黑的《军械交割文书》。残破的"腊八"日期旁,盖着苏景明如今惯用的莲花私印——那印泥的腥甜气,与父亲咽气时唇角的血沫如出一辙。
更鼓声中,最后一车腊肉运进三皇子别院。沈清欢站在食肆阁楼,看谢家糖船在汴河投下蜿蜒黑影。她握紧从灶膛挖出的金刀碎片,锋刃上残留的毒盐正与火腿渗出的液体缓缓反应,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父亲临终前未写完的"祭"字。
林婉儿在檐下调试编钟,断弦缠着的糖砂正随乐声震颤。谢云舟将解药揉进面团,指尖残留的崖蜜香与二十年前沈父药囊中的气味渐渐重合。粮行二楼,苏景明用断指蘸着毒糖浆,在窗棂写下"灶神"二字,最后一笔拖向沈记食肆的方向,宛如淬毒的钩镰划破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