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沈清欢的独轮车轴已发出第三声异响。她蹲身查看时,发现榫卯接口嵌着粒圆润的珍珠米——这是江南漕船特有的压舱物,此刻却成了阻碍车轴的暗器。
"小娘子这车再修三回,怕是要误了吉时。"卖炊饼的刘老汉递来半块磨刀石,他龟裂的指甲缝里沾着陈年面垢。沈清欢道谢时瞥见他腰间新别的牛角刀鞘,与昨日泼皮那柄形制一般无二。
辰时初刻,十二碗馄饨刚下锅,渡口方向忽起喧哗。五匹快马踏碎桥头薄冰,为首大汉的幞头歪斜,露出额角蜈蚣状的旧疤。沈清欢搅动汤勺的手腕微滞,昨日嵌在青石里的铜钱此刻正在袖中发烫。
"昨日让娘子受惊了。"疤脸汉子马鞭轻敲案板,震得碗碟叮当,"青龙帮最是怜香惜玉,今日特来赔礼。"他身后喽啰抬上朱漆食盒,掀盖时腥气扑鼻——竟是半扇淌血的猪肉。
沈清欢的竹勺在汤锅边缘轻刮,刮下昨夜刻意留下的锅巴:"贵帮厚礼,小摊怕是消受不起。"她突然舀起滚汤浇在肉块上,腾起的白雾里混着八角香气,"这肉放了三日,淋些热汤才能祛味。"
马鞭骤然劈下,案板应声裂成两半。热汤四溅时,沈清欢腕间旧伤突然刺痛——那夜火场梁木砸落的灼痛仿佛重现。她踉跄后退间,袖中《漕运食鉴》滑落,书页翻动处正停在"以蜜化毒"篇。
"且慢。"
描金折扇架住第二鞭时,谢云舟袖口的崖蜜香混入血腥。他指尖捏着块松烟墨,在裂开的案板上写下"二十碗":"谢某昨日预订的馄饨,沈掌柜莫不是忘了?"
沈清欢瞥见墨迹里闪着的金粉,忽然抓起盐罐:"贵客稍待,这就开新灶。"她将粗盐撒在青石板上,借着冬日稀薄的日光,盐粒竟渐渐显出焦黑色——这是父亲教过的验毒法,遇砒霜则变色。
疤脸汉子的瞳孔倏地收缩。他靴跟碾过盐粒,却见谢云舟的折扇正点着自己后腰:"这位兄台的蹀躞带扣,倒是与户部粮仓的制式相同。"
人群突然爆出惊呼。卖炭翁的老黄牛不知何时挣脱缰绳,驮着冒青烟的炭篓直冲过来。沈清欢趁机掀翻汤锅,滚水泼在青石板融了薄冰,冲得那扇毒猪肉滑向河面。疤脸汉子挥鞭欲拦,却被谢云舟"不慎"掉落的算筹绊住马腿。
"好鲜的菌汤!"谢云舟捧着豁口青瓷碗惊叹,仿佛眼前不是人仰马翻的闹剧,"沈掌柜这汤里加了红菇,可是能解丹砂之毒?"
沈清欢的竹勺停在半空。她今晨确在码头市集换了红菇,本是为解陈米之毒,未料被他一语道破。抬眼望去,谢云舟的算筹正插在马粪里,浸透的檀木纹理竟与父亲那柄旧算盘如出一辙。
未时三刻,沈清欢数着陶罐里的铜钱,忽然发现三枚边缘带齿的官铸钱。对着日头细看,钱孔处隐约可见"漕"字暗纹——这是掌管漕运的官员特制的信钱,与谢云舟昨日留的铜钱形制相同。
"姑娘这摊子,明日怕是摆不得了。"更夫老赵借着添柴凑近低语,他掌心的火镰刻着粮行印记,"西市三条街的食铺,昨夜都收到青龙帮的帖子。"
沈清欢拨弄着灶膛余烬,忽然轻笑:"老伯可知朱雀桥的薄冰何时化尽?"她将火钳指向桥墩裂缝,"待冰层裂到第七道纹,自有破局之法。"
暮色染红汴河时,沈清欢在桥洞下发现个昏厥的老翁。老人怀中的食盒翻倒,半块荷花酥滚落在地——酥皮上的红印,正是扬州沈府旧用的花押。她掰开老人下颚灌入红菇汤时,瞥见他袖口沾着的赤色麦粉,与三日前火场残留的毒物一模一样。
打更声传来时,谢云舟正在茶楼擦拭算筹。侍卫呈上片染血的荷叶,上面粘着粒赤箭麦:"沈姑娘救的人,是苏记粮行失踪的账房先生。"
"看来有人等不及要清账了。"谢云舟将麦粒投入茶汤,看着它在水波中旋出诡异的螺纹。窗外粮行二楼,苏景明的黑犀皮手套正拂过窗棂,像毒蛇蜕下的旧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