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还没亮透,众人就已经整装待发。
村长站在村口,给每人发了一小瓶浑浊的蓝绿色液体:“驱蚊的,一定记得涂啊。”
“这玩意真有用?”孙萌天拎着瓶子抖了抖,味道像发酵过的蒜头混上青草,“昨天涂上睡觉,都没睡好,味道太冲了。你们不考虑改良一下气味吗?”
“总比醒不过来强。”村长摇摇头,“这个村里几乎都是普通人,对梦蛉习惯了。但是你们这些外乡人,又是哨兵啊,又是向导的,体质还更敏感些。”
“我们走了。”安东尼奥清点设备完毕,把一行八人分成两队,仍旧是E组一队,D组一队。现在,少了卡勒布和宁宁,分组反而简单了。
“必须在天黑前回来。”村长特意强调,“不管有没有完成。”
他们呈纵队行进,由安东尼奥打头,艾伦殿后,女性分布在中段;脚步踩在细沙中,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痕迹,蜿蜒延伸向前方的沙丘。
穿行在沙丘与裂谷交错的地形中,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将近五个小时。风沙在峡谷间回旋,像咆哮的野兽,沙粒打在面罩上,噼啪作响。裸露的岩壁在太阳下闪着微光,像是某种金属残骸,实际上只是矿物风化后的光泽。
他们顺利勘测了南边废弃的第五矿井,回收上一支勘测队丢下的数据模组——听村长说,那批人半路出了事,过了十几天才被村民找到。活是活着,也没受伤,只是全都神情恍惚,眼神涣散,像是在某个梦魇里待了太久。
“估计是被梦蛉叮傻了。”安东尼奥说。
他们中途休息时,纷纷摘下头盔和面罩,露出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和脖颈,涂抹驱蚊液。腥臭的液体在皮肤上晕开,带来一丝短暂的蒜味的凉意。
“左边。”走在最后的艾伦回头大声提示,指了指一处陡峭崖口,“这里风强,别站太近。”
众人顺着碎石斜坡挪步而下,每一步都要用力控制重心,不然就会连人带包一同滑下去。林赛脚下一滑,被秋杉眼疾手快拉住,才稳住了步伐。
“你今天状态有点差啊,需要休息吗?”秋杉问道,把她背后的装备包重新系紧。
林赛摇摇头,只是向她表示感谢。
午后,热浪像在空气中翻滚,地平线处的反光颤颤悠悠,好像水波粼粼。太阳直晒得人眼睛发疼。艾伦摘下护目镜擦汗,一边查看既往的勘测记录:“前面有一处天然洼地,可能有残留水源。”
“还有两小时我们就得回头。”安东尼奥望了望天色,语气冷静,却藏不住眉间的紧迫。
林赛蹲在一块突起岩石旁做标记,用荧光喷漆写下一行数字和符号,转头确认道:“路线回放录到了?”
“嗯,备份也同步给你了。”艾伦点点头。
回程路上,队伍在阴凉岩壁下休整了一次。
安东尼奥还精神抖擞,热心肠地教秋杉进行快速有效的拉伸。
趁两人正在远处沉浸式“广播体操”,林赛忽然悄悄走到艾伦身边,开口:“之前……那次发热期,你没有开启通感吧?”
艾伦正低头检查备用滤水器,听见这句话猛地一顿,抬头看她一眼,表情复杂:“当然没有。”
通感,是精神体与主人之间的感官互通状态。如果艾伦真的开了,那他那晚会经历的,就不只是精神上的安抚了。
那种极端状态下,精神体几乎等同于身体的一部分。林赛的体温、触感、心跳、每一次战栗和挣扎——只要通感开启,艾伦也会毫无保留地感受到。这是对隐私的深度侵扰。
林赛威胁道:“如果你开了……那场面只会更恶劣。下次我再也不会同意了。”
艾伦望着她,似乎根本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威胁,打趣:“我在你眼里,是这种变态吗?”
她平静地点点头。
“不管你怎么看我吧。”他撇开目光,笑道,“总之,还是多谢了,不然我那天就死定了。作为搭档,你真的很负责。”
“不客气,应该的,毕竟最开始,是我主动请你来帮我完成实习的。你要是没度过发热期,我也没好处。”她语气略显生硬。
黄昏时分,他们踩着太阳最后的余晖赶回村口,天边仅存的残光如同血丝。
每个人都带着沙尘、疲惫和沉默,一进屋,孙萌天她们前后脚走了进来。众人相顾无言,几乎是瘫着进了屋。
“女士优先。我先来,不然汗都快把我腌死了。”孙萌笛抢着抓了毛巾,第一个冲进了洗澡间。
“下一个谁?”秋杉靠着门边喘气。
“抽签吧。”林赛举手。
“别洗太久啊!”寝室里传来孙萌笛的声音,“水压不稳!”
安东尼奥脱掉外套,只穿着一件背心,蹲在地上整理今天的勘测成果。
艾伦没说话,只默默拎起水壶往锅里倒水,点火,打开储物袋,从里面翻出干肉、速冻野菜和一包压缩谷物粉。他把干肉切成小块,下锅煸炒,撒干辣椒和盐,油花噼啪响起来,带着一股咸香味。然后加水、搅入谷物粉,等锅里咕嘟起来,再把野菜一股脑丢进去焖着。
“欸,艾伦,是你做啊?”秋杉探头看灶台。
“嗯。”他没回头,只道,“快洗,饭好了就开吃,不等人。”
等人陆续洗完,桌边已经坐了七八成。大家拉开藤椅落座,盘子和筷子撞出清脆声。
“就他们发我们的这些糠,能做成这样,真不容易了。”林赛的头发还没擦干,湿漉漉地随意挽在脑后。
她吃得很投入,都没注意到发尖滴下的水洇湿了领口。
“这比我们家厨师做的还好吃。”安东尼奥难得夸了艾伦一次,他夹起块煎肉,吹了吹,咬一口,“想赚钱,何必开什么调试精神场的补习班?你该去学校附近搞个餐厅,很赚的。”
“那你来给我端盘子?”艾伦淡淡地问。
孙萌天孙萌笛的向导们又去各添了一碗,艾伦吃完就去收拾灶台,袖子往上一掀,露出一截晒得有点发红的前臂,林赛跑过去帮忙,发现自己好像插不上手。
这些活他很熟练,因为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做饭、修东西、凑合着过日子,到现在他已经样样精通。
吃完饭,大家回房倒头就睡。一天下来,体力消耗得厉害,谁也没多说话,躺下便没了声。
屋外虫鸣阵阵,墙角的壁灯昏黄摇晃,随着夜色加深,屋里渐渐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林赛却睡得不安稳。
梦又来了。
她站在那片熟悉的黑色沙滩上,还是她自己的精神图景。
积云压得很低,脚下的潮水阴冷,带着腥味。浪一波波拍上来,淹到她膝头、腰间,然后是胸口。
凯撒的影子猛地扑上来,将她整个压进水里,带着一股暴虐的情绪。她奋力反击,这一次,居然迅速击退了他。
她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喘气并感受成功的喜悦,她就被一只冰凉的手再次钳住了后颈。
她猛地转头,看到艾伦站在身后,眼神不善。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表情,本该拔腿就跑,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用力地摁住自己,一言不发。
他俯身靠近她耳侧,气息落在她脖子上。下一秒,他低头,嘴唇蹭过她的颈动脉,然后咬了下去。
牙齿划破皮肤那一刻,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炸响。艾伦的表情异常平静,却透出一种危险的、近乎恶劣的狠劲,像野兽啃咬猎物。
他按住她的后背,力道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一个窒息的、致命的拥抱,勒得她胸腔发闷,肋骨被一点点压迫着,要被生生揉碎。
任凭她极力呼喊,他置若罔闻,像是终于品尝到某种被压抑太久的渴望,专注而疯狂。
她在垂死之际猛然睁开眼,对上了他的视线。那一瞬间,她几乎忘了挣扎——艾伦的眼眸不再是平日里那种黑色,而是变成了璀璨得不真实的蓝,天真却邪恶。
像冰川深处裂开的缝隙,寒冷彻骨的深渊。
现实中,林赛在床上挣扎,眉头紧皱。
艾伦睡眠很浅,被吵醒了。隔着薄墙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梦呓和不安的喘息。
他睁着眼,默默躺在床上,在纠结要不要过去把她叫醒,又是否算一种越界。
直到他听到了她在梦里呼救的声音。
他还是坐了起来,外套也忘了穿,起身去敲隔壁的门。
“林赛?”
他的敲门声和林赛的梦呓惊动了同屋的秋杉、孙萌天、孙萌笛,三人坐起身,几乎同时开灯。
“林赛怎么了?”孙萌天皱眉,“她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秋杉已经开始翻身穿外套:“她在说梦话,应该是做噩梦了。”
孙萌笛给艾伦开门,他冲进去,第一次看到这样狼狈的她。
只见她此时已经睁开了眼,但状态还是很不好,蜷成一团,额上都是汗。
他俯下身,试图握住她的手,尝试用精神链接潜入她的图景,安抚她的情绪。
可她忽然猛地一甩,像被什么烫到似的,整个人往后缩了一下,盯着他,眼里还有未褪的惊慌。
“是我。”他低声说,语气尽量温和。
她眼神依旧防备,但很快道歉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门口的脚步声响起,安东尼奥也冲进来了:“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噩梦。”艾伦简短地说。
安东尼奥已经凑近她的床边,抬手就要撩开她的袖子,“可能是梦蛉叮的,我看看有没有咬痕。”
“你干嘛!”林赛猛地拍开他的手,眼神一下子锋利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东尼奥举起双手,“真的,梦蛉有可能让人精神紊乱,我得确认是不是真的……”
“滚!”孙萌笛一巴掌拍在他腰上,“你是不是缺心眼?”
“他说得有可能。”秋杉皱眉,已经合上了终端,“我刚查过资料,叮咬后六小时内还有补救办法,不然会反复诱发幻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们先出去,让她冷静一下。”
“你,出去。”艾伦拉住安东尼奥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把他往门外拖,“你也不是医生,别添乱。”
安东尼奥还想挣扎一下,见大家都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只能嘀咕着被赶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