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尔不是在骗自己,他是在骗普斯。他尽力去弥补这一场,在外人看来,噱头不足的爱情戏剧,他试图拼凑出德鲁瑟同样深爱着他的假象。
普斯低垂着头,嫉妒和不甘如蛰伏在心口长着密密麻麻尖牙的畸形虫,不断啃食着他的理智。日复一日的贴身相处滋生了许多几近龌蹉的想法。
“先生,您总是不肯多看我一眼。”
哪怕是前几年德鲁瑟从未出现的日子,哪怕是彼此都孤单无比的日子……
普斯的确出身卑贱,他自认倒霉,从未逾矩,从未表露内心。可同样低贱的德鲁瑟怎么能一次次将侯爵先生的心意视为玩物,一边坦然接受一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普斯,去告诉玛丽娅·露莎,我同意她的交易了。”
此刻,他决心摧毁那个民间组织,万恶不赦的组织,竟拐走了他乖顺的德鲁瑟,亏他还给那老头提供了一笔巨款,他便是这样报答他的吗?
普斯的心意再一次被晾在一边,未来的及说出口的话被堵在咽喉中,令他窒息又愤怒。
良久,普斯妥协地应下。
悲哀的普斯,没有脾气的普斯,工具人一样的普斯。
为玛丽娅打探消息的小女仆返回,她胆战心惊地接下镶嵌硕大钻石的项链。她舔了舔嘴唇,宝石的五彩的光芒晃在眼前,如诱人的鱼钩吊出她的欲望,她短暂地抛却良知和操守。
“尊贵的公主殿下,德鲁瑟先生已经跑出去了,侯爵先生身边的普斯去找彼得先生,估计是要派人寻找。”她一口气说完后,脸色红涨,不敢再抬头。
玛丽娅点了点头,“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出去了。”
小女仆诚惶诚恐地捧着项链行礼,在转身的瞬间,将它塞进衬衣内,胸前鼓鼓囊囊一片。她收敛表情,有些畏畏缩缩地走出大门,即使无人在意她的存在,她仍如惊弓之鸟一般。
玛丽娅松下一口气,既然德鲁瑟已经安全跑出去了,那后面的事就和她没一点关系了。
“公主殿下,侯爵先生给你送来口信。”
玛丽娅身子一震,这么快就发现了?
不对,若是瓦西尔怀疑她,早就杀到她的房间质问了,那里会采用这么温和的方式。
她再次松了一口气,真是的,她紧张的都有些自乱阵脚了。
“瓦西尔说了什么?”
“先生说他同意公主您的交易。”
嚯,看来德鲁瑟逃走的事对他打击蛮大的。
嚣张的瓦西尔,现在终于尝到苦不堪言的滋味了吧?
“我知道了。”
送来口信的女仆得到示意后,转身给门外等候的仆人回话。
对于侯爵府上的慌乱一无所知的德鲁瑟,和西尔维亚一起,成功地跑了出去。
“德鲁瑟,欢迎你加入我们。”
西尔维亚伸出手掌,正视眼前这个有着蓬勃生命力的年轻人。
“西尔维亚女士,感谢您的帮助和信任,我将为了我们,奉献一切。”德鲁瑟恳切地回道。
马车仍在不知名的小道上行驶着,泥泞的路面磕磕绊绊,两人却不觉得颠簸。西尔维亚早已习惯,并借此警醒自己,属于她们的胜利还未来临。而德鲁瑟是因雀跃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无从在意身体的颠簸。
终于,马车在远离城镇的西部郊区停下,一所普通到无人在意的房子面前,西尔维亚和德鲁瑟下了马车,德鲁瑟抬眼望去,红色的房顶,姜黄色的墙体。
房子一圈围上栅栏,后面甚至有一只鹅扇动翅膀,去追逐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小狗在大鹅身边跳动着,自在地摇晃着脑袋,倒是大。鹅被气地叫个不停。
德鲁瑟不禁弯了唇角,这么一看,和农家小院无异,这样闲淡的午后,他甚至可以呆坐一整天。
“格奥尔基,你先前见过迪米特尔吧!”
“是的,他慷慨地为我解惑,给予我莫大的希望。”
“今天,你将再次见到他。”
西尔维亚径直走近屋子,德鲁瑟见状跟了上去。
“嘿,今天是周三,需要提前准备弥撒吗?”
西尔维亚叩响房门,朝屋内喊道,又转过头向德鲁瑟解释,“这是我们的特定暗号,防止一些没必要的麻烦事。”
德鲁瑟点点头表示理解,西尔维亚的神秘感让他有些期待和兴奋。
“当然,我们正需要呢!”安娜边开门边回应。
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安娜迫不及待地扑向西尔维亚,“好久不见,西尔维亚,我异常想念你!”
“安娜,我们可是昨天刚见过面。”
“昨天的太阳可都落下了,今天太阳升起,我依旧想念你!”
“对了,安娜,这位是格奥尔基·米列夫,新加入我们的伙伴。”
安娜从西尔维亚身旁探出脑袋,看到两步开外的德鲁瑟。
“格奥尔基,欢迎你的加入!”
“安娜,很高兴认识你!”德鲁瑟将手递了出去。
安娜和德鲁瑟礼貌握手后,对着两人开口,“迪米特尔还没到,倒是斯托扬那家伙来了。”
“他今天倒是空出时间了。”
三人进到屋子内,安娜将门关上。斯托扬正靠在椅子靠背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哟!西尔维亚,带了个谁回来?”斯托扬抬头一瞥便收回视线,继续回到自己手中的报纸上。
“格奥尔基,我提到过的。”
“哦!想起来了,是一个贵族身边的,你的学生。”
“是,不过格奥尔基已经决心离开他,现在,他是我们的伙伴。”西尔维亚说完看向德鲁瑟,希望他能开口表态。
“是,我期望为国家做些什么。”
“哼,希望你能认清现实,自命不凡的人下场可不会多好。”
斯托扬眼皮都不曾抬起,他捏紧报纸抖动两下,发出脆响。
“斯托扬,别这么无礼,格奥尔基不过刚刚加入我们,才和你见上一面。”安娜说完,取下腰上系着的围裙,随手搁置一边。
“斯托扬,格奥尔基会是个好伙伴的,他会用实际行动证明。”
“好吧好吧!连西尔维亚都开口维护他,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忠告也好,劝诫也好,今后我不会说些惹人厌的话了。”
“反正你又改不掉……”安娜见事情已经解决,转身走开了。
斯托扬丢下报纸,埋在其中的脸这才显露出来,德鲁瑟匆匆瞥过一眼。
眉眼清秀,是十分斯文的长相,皮囊紧紧裹住面骨,恰当高度的鼻梁骨上一颗痣点在中间,吸引住了许多视线。
“月刊最近可是一反常态地抨击王室,言语之犀利让我都甘拜下风。呵呵,斐迪南一世颁布了的《保护国王及其家眷免遭新闻媒体攻击法》,在迪米特尔这算是行不通了。”
西尔维亚拉开椅子坐下,“迪米特尔最近发起的运动也突然频繁。”
德鲁瑟跟着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静静听着,他现在插不上任何话。
一切都是那样突然,一切的改变似乎都在为某事积蓄力量,新生的蓬勃力量正在孕育。
“迪米特尔总是不在计划之内,习惯下吧!西尔维亚。”斯托扬说完,调转脑袋寻找安娜,“安娜,我的咖啡呢!”
“斯托扬,少喝点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吧!”安娜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那可不行,没有它,我一整天都没精神。”斯托扬接过被子,往里面撂了四五块方糖,用勺子不停地搅拌着。
“明明喝不下苦东西,斯托扬,你真是白费了我的糖!”安娜托着腮叹息说道。
斯托扬不作理会,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却因味道仍旧苦涩,又将杯子搁下。
“西尔维亚,伊万什么时候回来?”斯托扬出声问道。
“这个月怕是没可能了,连封信都没送来。”
“我说句不好听的,伊万别是被外国女人给迷住,说不定回来就把玛格丽塔给抛弃了。”
“你是这样想的?”
“毕竟连你这样强势的女人,那个男爵都为你神魂颠倒。”
“我可不止强势一个优点,斯托扬,你早就见证过了,不是吗?”西尔维亚自信回怼道。
“也是……毕竟你可是男人们惧怕的西尔维亚呀!”
“我今天为止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凌驾于你们,而是要让那些怯懦自私的男性心中永远担心西尔维亚的报复。”
“那倒是挺酷,总有些畜生披着人皮不做人事,还真少不了你们。”
德鲁瑟望向西尔维亚的侧脸,大胆的发言并未让他觉得有什么不妥,内心对西尔维亚的敬佩更深一些,她仿佛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女性。
“伙计们,你们在聊些什么?”迪米特尔推开门现身,手中拿着的是最新一期的月刊。
“迪米特尔,等你许久了,工会那边还好吗?”西尔维亚开口询问。
“好!好着呢!大家都很团结。”
“迪米特尔,看看谁来了。”
西尔维亚错开身子,将德鲁瑟让了出来。
迪米特尔惊喜地上前,握住德鲁瑟的手,“我就知道你会来到我们身边!我该称呼你什么?西尔维亚明明跟我说过,最近真是太忙了……”
“格奥尔基,先生。”德鲁瑟礼貌地回复。
“迪米特尔,你见过他?”斯托扬插上一句。
“是,他便是我提到的青年。”
“好极了!”斯托扬一摊手,仰着脸,“大家都喜欢他,期待他能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吧!”
“斯托扬,他又不会取代你的位置,别对他这么苛刻。”安娜适时开口。
斯托扬对德鲁瑟的敌意不加隐藏,他有足够的理由那样做,惨剧不能再次发生。
“不过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你们倒真是放心,忘了普拉门的教训了吗?”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斯托扬轻蔑开口,“看吧!深刻的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
“斯托扬,我以我的名义为格奥尔基担保,他不会背叛我们。”迪米特尔严肃开口。
“我同样相信我的直觉。”西尔维亚紧跟着开口。
安娜也悄无声息地站在斯托扬的对立面,哀怨地盯着他。
现在他再次变成坏人,斯托扬起身,“那我对此无话可说!”说完便夺门而出。
德鲁瑟虽一头雾水,但也不至于体会不到一点,他望向斯托扬离去的背影,有些惦记他的去向。
“格奥尔基,斯托扬平时不是这样,普拉门的事对他影响太大了。”安娜解释道。
“他会知道你的好的,格奥尔基,时间会证明一切。”迪米特尔宽慰道。
“我可以知道普拉门的事情吗?”德鲁瑟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哪怕讨厌他,他也要知道原因。
“普拉门是一个叛徒,他蓄意接近斯托扬,最后却将我们出卖给王室。组织中的一些伙伴被当众处死,斯托扬对此打击很大。”安娜哀怨开口。
“斯托扬的心一定被伤透了……”德鲁瑟情不自禁地出声。
西尔维亚道:“革命战士需要有坚强的意志,他只能挺过来。”
迪米特尔一言不发,他明明也见过普拉门,也当他是个怀揣希望和国家前途的青年。哪怕吝啬自己的钱财,也会对伙伴们出手相助,甚至会因为身边人遭受不公平的对待而打抱不平。
可偏偏是这样的普拉门,一切都是骗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