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度告别了开阳国主,随白泠风出发。她的愁闷来得快,去得也快,路上不过几日,心情就已大好。
只是她见白泠风似是一日比一日闷闷不乐,一日夜里,玄度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准备找白泠风说话,却见他陷入梦魇,身边重剑上金色符文大亮。
——梦境——
“蹴鞠?是什么?”孩童天真的声音响起,拉回了白泠风的注意力。
“就是两队人用脚,将一颗球踢进对方的鞠室。是很有意思的游戏,我抱你上轮椅去看?”白泠风答道。
只是,这近身肉搏的十二个人,真的是在做游戏吗?
只见球传到了一个手臂上绑着红色布条的士兵脚上,那士兵运着球冲撞开一个手臂绑蓝色布条的士兵,紧接着抱住前方挡路的士兵的脖子将人摔倒在地,随后一脚射门。
关键时刻,不知从哪里跃起一道人影,用头将球拦了下来。一时周围的叫好声震天响。
定睛一看,那守住球的士兵膝盖以下空无一物,只以手撑地在场内快速游走。再看那球,没认错的话,似乎是人类的胃。
“白大哥,你总算来了。快制止他们继续拿鞑旦族都统的遗体蹴鞠,否则激怒了鞑旦族,恐对议和之事不利。”
一道扫兴的声音传来,周围听到这一句的士兵们,面色立刻都沉了一些,只是碍于说话之人右相公子的身份不敢多说什么。
白泠风的目光更是立刻冰冷了下来,他锋利的眉眼展现出原本的肃杀之气,面无表情时不怒自威,怒意外显时风雨欲来。
“裴凌云,跟我过来。”
一句话,终于让裴凌云意识到,眼前的白泠风不再是当年与父亲争执离家出走的顽童,而是战无不胜,将鞑旦杀到绝境的镇北将军。
“白大哥,我不是......”
“凭你刚才的话,我就可治你个扰乱军心之罪。”白泠风负手站在沙盘前,并没有看身后慌张的裴凌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有什么话今日之内告诉我,明日不管说没说都立刻给我回京去。”
“圣上有灭白家之意!”裴凌云憋得脸色涨红,像是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喊了一声。
白泠风头皮都紧了紧,转身立刻捂住了他的嘴,细细听着将军帐外确定没有人,才恨铁不成钢道:“裴小二,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裴凌云的理智回笼,也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有幸面圣的无人不知,今上是个极其爱装大度的小心眼,他刚刚说的话要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他爹原地告老还乡都救不了他。
“白家的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你先前说的议和是什么意思?”白泠风见裴凌云知道了利害,松开手走到一旁的席上坐下。
“我听到爹和姐姐的谈话,说是朝中有官员主张议和,圣上面上没说什么,但默许了左相给鞑旦王庭寄去招降书,爹说议和之事大概板上钉钉了。白大哥,上一任镇北将军被鞑旦残杀,议和之后你就不用过刀口舔血的危险生活了。”
裴凌云的姐姐就是当今皇后,白泠风听着裴凌云欣喜的语调,气得太阳穴直跳,后悔松开了他的嘴。
“都打到人家家门口了,还议个鸟和。蹴鞠场上那个断腿士兵看到了吧,他的小腿被鞑子用马蹄一寸一寸踩断,边境还有不知多少百姓被他们掳走,现在正受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折磨!要是议和之后等那些畜生休养生息,又要多多少他们刀下的亡魂?”
有记忆起就在锦衣玉食的京城中长大的裴凌云,从未想过这些事,一时间被吼愣住了。
“罢了,听好,你来北疆,是听闻药王谷药婆出山,诚心前来拜会,恰好在镇北军中偶遇儿时出走的好友,也就是我。明白?”
裴凌云白着脸点头,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帐外传来急切的通报声。
“报!——,将军,潜入鞑旦族的斥候回来了。”
“你回去收拾行李吧。”白泠风起身叹了口气,拍着裴凌云的背将人送出了帐。
一进帐,领队就迫不及待拱手,“禀将军,大事不好!”
此时已是最后决战之际,为彻底扼杀鞑旦族可能的困兽反扑,镇北军借祭祖节之际,假意松懈诱敌。
与此同时,斥候小队领命,深入敌方地盘,以救出被掳大夏百姓为先,其次尽可能收集敌方作战情报。
然而今日并不是原定的收队时间,回来的也只有领队和腿脚最快的几名队员。
之所以这般急切,正是因为他们探听到了,鞑旦人预备议和的消息,据鞑旦官员所说,议和进行顺利,不出三日停战的圣旨就会到达。
当然不止如此,那些丧尽天良的鞑旦人,准备当着镇北军的面将手上的大夏百姓全部杀死,叫嚣要看他们被皇命压着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不知京城中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故事,让这些先前节节败退,只能缩于一隅的鞑旦人嚣张至此。
现在的镇北军无从得知也无暇去追究。
“百姓被关押的地点可探查清楚了?”白泠风骨节分明的手青筋暴起,死死按住腰间的剑柄,语气却依旧平稳。
“在王帐西侧二十里,斥候小队剩下的成员正守在周围,一共八十六人,均,情况不佳。”最后四个字被咬着牙挤出,陷入安静的营帐内,白泠风的深呼吸清晰可闻。
“你做得很好,速去找林武,尽快拟定一个营救计划。”白泠风取过挂在床边的战甲,边穿边往帐外走,站到外面时,他已穿戴齐整,接着扬手大喝一声,“整军待命!”
原本散漫的军营立刻有序运转起来,在白泠风几步到达校场之时,士兵们就已经集合整顿完毕。
“杀!”一声大喝贯穿全场,激起了每一位将士的战意,“一刻钟后,随我杀向鞑旦,用他们的鲜血告慰我们惨死的同胞!”
“杀!杀!杀!”校场上空响起震散云雾的战吼,战前他们摆宴祭祀慰亡灵,持续胜利后的短暂休息,让气势正盛的士兵重新回忆起了被敌人夺去亲朋的痛苦。
仇恨为兵刃淬上杀意,此刻,镇北军厉兵秣马,只等给鞑旦最后一击。
鞑旦王庭正为和谈顺利庆祝,举杯高唱以为万事大吉,却听到了防线即将被攻破的消息。
鞑旦王摔碎手中的碗,大骂大夏不守信用,却也只能派部下前去迎敌。
但先前用阵诡谲的镇北军,这次却一改往日的作风,杀气腾腾刀刀见血。
怒极气极,到后来怕极,鞑旦王也是个人物,在黄昏的红日与战场一地血迹相映时,他站到阵前,叫嚣要与白泠风单独决一死战。
然而镇北军却立刻鸣金收兵,让他一口气提着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区区两脚羊,究竟搞什么名堂,给夏清光的消息寄去了吗?”鞑旦王并没有回去王帐,他在离镇北军最近的一处军帐内焦头烂额地走动着。
“王,已经寄去了。”近旁的大臣谨慎回话。
“夏戾养的狗儿子,说是让我们对付白泠风来向他投诚,其实是根本不想给我们留活路吧!”夏戾正是先帝的大名,夏清光则是大夏当今皇帝的名讳。
“王,我有一计,不论大夏人打的什么算盘,他们总不能不顾及我们手头上这群俘虏。事实上,我已经派人去转移大夏人,明日可随时压到阵前。”另一名大臣暗中安排了行动想借此邀功。
“好!哈哈哈!好。夏戾已死,他的子孙愚蠢庸弱不足为惧,用这群俘虏解决了白泠风,那中原这大片的宝藏,就是我鞑旦一族的囊中之物!”
鞑旦王近乎失去理智般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做着将来一统中原的美梦。
只是他们狗急跳墙的打算必不能成。
时间回到大军进发之时,走下高台的白泠风注意到了有个小兵神态焦急。
这种焦急,在周围一众目光坚毅的士兵的对比下尤为明显。
果不其然,此人正是鞑旦细作,镇北军意料之外的进攻,让找不到机会传递消息的他愈发焦灼,白泠风的突然靠近更是让他乱了手脚。
之后,倒霉细作自然是一五一十交代了个干净。
借着细作交代的情报,救援小队趁着百姓被移动,顺势除掉押送的鞑旦人,取而代之,趁着夜色一路将百姓带回军中。
刚回营,就见一人高举一条明黄色的东西,有些尖细的声音高喊着:
“圣旨到!定国公之子白泠风何在?”
“昊天有命,皇王受之。朕痛北境百姓之动荡苦难久矣。今北夷来降,扬大夏国威,上供兵马,助大夏国宁。朕不愿两族之好如朝露逸散,不忍将士百姓重陷困乱,遂准允鞑旦族与大夏议和。”
在场将士听此,无不怒目圆睁,见传旨太监停顿,有耐不住性子的就要起身叩问。
“另——!”太监见气势汹汹靠近自己的武将,吓得后退一步,又举了举圣旨,睁大眼睛瞪了回去。
那将士见圣旨还没完,才咬着牙又跪了回去。
太监撇了撇嘴,继续念道:“另,定国公之子白泠风,承已薨镇北将军遗志,率兵大败鞑旦,宣德明恩,安朕社稷,朕心甚慰,特许白泠风领旨后,即刻进京,护送开阳国主付鞑旦和亲,修两族之好。钦此!”
“白公子,领旨谢恩吧?”太监仔细卷回圣旨,递给白泠风。
白泠风却没有接过,在太监焦急的喊声中,他面色阴沉冲出了营帐。
战袍未解的男人一路穿过森林河滩,直奔鞑旦军帐。
只见他闯进帐后没有二话,直接提刀杀去,一时间军帐内血肉横飞。
最后听白泠风一声怒喝,鞑旦王的头颅被斩下,他身上也因不管不顾地进攻,多了数不清的伤口。
突然,一把弯刀穿透了白泠风的左胸膛。
“哑奴,干得漂亮!”一旁骑在马上的鞑旦王子,朝手举弯刀衣衫破旧的男人称赞着。
“穿透心脏,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这次你立下大功,待我接任鞑旦王之位,定好好嘉赏!”鞑旦王子于马上放肆大笑。
此刻,白泠风好像真的死过一次,但之后的记忆又清晰地告诉他还活着的事实。
镇北军军营内,传旨太监急得脚上起火,其他将士们也担忧焦灼。然而众人等来的,却是白泠风重伤,危在旦夕的消息。
白泠风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军营的。
梦境的最后,他朝传旨太监伸手。
太监哭死的心都有了,他颤颤巍巍上前,顺着白泠风的动作将圣旨递到了他手里。
“微臣白泠风,领旨。烦请,公公,即刻带我回京吧。”白泠风一句三喘,吐血不止,说出的话更是让太监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
---------现实---------
猛地从床上惊醒,白泠风摸向左胸早已愈合的伤口。
莫非自己真的死过一次?
“你终于醒了。”试过各种法子都叫不醒人,用术法又被重剑的金光挡回,守了许久的玄度见白泠风终于睁眼,立刻凑上前去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