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羽真的下定决心好好修习法术，他不想再任由大魔头萧无之随意拿捏，更不想再见萧无之一手遮天，整个修真界无安宁之日，那些他所尊敬崇仰之人生不如死。

他不停暗示自己，只要好好修炼，天道真的会助他圆梦。

所以再次来到黑水池之前，他对自己说了千百遍不能入睡，一定要保持清醒，引导黑水池的灵力入体，濡养灵根。一旦他意识到自己有丝毫困倦，就狠狠掐自己，猛地用黑水池的水拍自己的脸，或是不停回忆师父鹤眠道人在山洞里受苦受难的情景，直到清醒为止。

如此下来，一个时辰的浸泡，大半时间都耗在努力保持清醒上。但好歹有一些时间在吸收黑水池的灵力，总好过之前基本都在无用地浪费时间纯粹泡澡。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在黑水池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坚持全程清醒，感受池水的灵力遍走周身，最后凝聚在丹田的灵根处。

不错，修炼十五年，他终于感受到灵根的存在！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双手在池面拍打出水花，他也有灵根了！可惜无人分享，只能兴奋地告诉不远处的赤龙，赤龙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比起在苍山派得到的冷嘲热讽，他觉得赤龙的回应已经让他很欣慰。

黑水池边上的百花随风摇曳，似孩童稚嫩的脸蛋，让木羽感觉很欢喜。

他笑着穿戴整齐，走到赤龙面前，眉笑眼开：“古人云，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从前我不信这句话，因为无论我怎么努力，别说赶上别人，连修仙入门都入不了，真不知道师父为何要收我为徒？但现在我信了，我遇到了好机会，我也可以感受到灵力的存在，只要我一步一步不放弃，总能有修成上乘法术的那一天。也许我真能……”真能拯救天下。

面对像赤龙、黄符小人、小白鸟这样不能开口回应的物，木羽总是能滔滔不绝讲出自己的想法。而面对师父、大师兄，或者是萧无之，他却有些胆怯，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赤龙神色傻傻地听木羽说话，除了身形还是那般庞大无比，完全没了从前初见时的凶神恶煞，反而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清澈的痴傻，越来越没有上古神兽的样儿。木羽不禁怀疑，莫非和我相处久了，赤龙也傻了？

赤龙挪挪巨大身子，周遭花折草伏，如遭雷亟。它摊开左掌，掌心有一枚红色的果子，献给木羽。一人一龙相处这么多天，已经有了默契。木羽也就不拒绝赤龙的好意，好奇问：“这是什么果子。”

赤龙红如火的脸又显出憨憨的笑，怂恿木羽赶紧吃。

木羽至纯至清，容易信人，便吃了下去。这红色果子酸酸甜甜，挺好吃的，而且吃了没多久，木羽感觉灵根深处如有温泉滋养一般，熨帖畅快，想来那果子是仙品灵果，对他修行大有好处。

木羽感激地抱了下赤龙，等他修为大成，杀了萧无之，一定也带赤龙离开魔域，还他自由。赤龙的眼神瞬间温柔得像一池花摇柳颤的春水，也像苍山派摇着尾巴的大黄狗，惹人怜爱。

骑着赤龙回到万魔宫，再悄悄溜回万骨枯院落。让木羽烦心的事来了，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也就意味着他又要遭受治不了的怪病之苦。虽说这些年他已不得不习惯那种折磨，但若能不遭受还是不遭受得好。

上回病发时，应当是萧无之帮了他一把，让他沉沉睡去，免受折磨。今晚他总不能跑完萧无之面前，让他再救自己一回。

那多没骨气啊！他木羽和萧无之可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他要做一个铁骨铮铮的大英雄，不能乞怜于大魔头！

木羽心想等怪病的痛熬过去后，他再去找萧无之汇报小白鸟的情况，因为今天还刚好是他照顾小白鸟一个月的日子，按理要去见一见萧无之才合规矩。

木羽躺在床上忐忑地等着病痛袭来，越躺越着急，就好像一个将死之人等待死亡的降临，随时都有窒息的可能。一刻钟又一刻钟的过去，木羽始终没有疼痛之感，稍有刺痛的感觉也只是他的幻觉而已，实际并无。渐渐地他不耐烦，心想长痛不如短痛，等待的感觉太痛苦，还不如直接疼痛袭来，痛苦完也就完了。

以往都是入夜后没多久浑身开始千万种疼痛交加，今夜直等到亥时，浑身还没有任何感觉。木羽心想，会不会是黑水池的圣水治好了他的怪病？亦或者他现在修为有所进步，怪病不治而愈？怪病只欺负那些修炼多年没成果的笨蛋？

他的思维总是跳跃地很奇怪。但无论哪种，怪病消退，总是好事。

既然不发病，木羽便不再躺床上虚度光阴，抱起扑腾活跃的小白鸟去找萧无之。

夜深露重，万魔宫上隐隐有黑云笼罩，望之易做噩梦。

木羽对守在门口的封离道：“我想求见魔尊大人。”

封离本就不敢怠慢木羽，况且见面三分情，如今见得多了，他也对纯真的木羽生出三分喜欢来。只是魔族的人似乎都不笑的，封离冷着脸回：“魔尊在观鹤阁，不在万魔宫。”

观鹤阁？这么雅致的名字？一点都不符合萧无之的作风。木羽还以为萧无之就住在万魔宫，没想到他还有一座楼作为自己的睡房，真是奢侈。

“哦。”木羽摸了摸小白鸟洁白的羽毛，心里对于不用见萧无之这件事感到挺高兴。不料，封离道：“我带你去观鹤阁。”

木羽想拒绝也不能，只好跟着封离前往观鹤阁。竹林深处，曲径通幽，一座精致的阁楼秀然静立。

不像万魔宫前有人看守，观鹤阁四周清静无人，院前有一株凤凰树，凤凰花盛放如红霞盈枝，顶上两只白鹤栖息，颇有仙风道骨之意，全然不像魔族风景，更不像大魔头萧无之的住所，这让木羽更加觉得其人怪异，不合常理，多有矛盾悖乱之处。

封离朗声禀告后，良久也不见观鹤阁的门打开。

风悄楼静，像是阴森地狱。

封离心中惶恐，他本人最多隔着门三丈远面见尊主，从未进过观鹤阁。自观鹤阁建成后，除了尊主，任何人不得踏足观鹤阁，封离担心自己自作主张带木羽过来，触了尊主的逆鳞，尊主听得他的声音此时已经满腔怒火。

昏黑的观鹤阁瞬间成了一座怀揣盛怒的法器，让封离屏住呼吸。

木羽也感觉气氛不对劲，轻声试探道：“兴许魔尊大人不在，我们回吧。”

如果能避免见萧无之，他一定千方百计。

偏偏阁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阴暗里立着一个高大威武的身影，木羽再熟悉不过，正是大魔头萧无之。观鹤阁的灯次第亮起，昏黄暖橘，映照出萧无之锋利的轮廓。

裹在浓稠黑夜里的萧无之踩着青石板缓步而来，肃穆如佛，风鼓动两袖，好似挡住身后的狂风骤雨。他站定在木羽面前，眼神一如往日地平静，淡淡地瞧着木羽。但木羽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这个人眼神阴鸷得有些不寻常，宛如在极力克制体内某种强大的力量。

木羽感受到神秘莫测的威胁。

封离早已自觉消失，无影无踪。

木羽咽了下口水：“魔尊大人，我来汇报小白鸟的情况。”他双手捧上小白鸟，平日折腾喧闹的小白鸟此时都呆若木鸡，蜷缩成一团，不敢乱动，似也被萧无之吓住。

萧无之终于出声：“灵力渐涨，体内灵根已然恢复，不错。”

木羽以为他说的是小白鸟，在夸赞木羽照顾得好。瞧萧无之神色不动盯着自己，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他。灵力、灵根……这些东西能肉眼看出来？木羽心慌，然后呢？你知道情况要怎么处理我？

萧无之打个响指，整个观鹤阁四周空气竟然炸出点点星光，好似过年时节小孩子玩的烟花一般，更似浩渺苍穹的万千星星坠落成光，萦绕轻绽。院子东边凤凰木上的火红凤凰花亦在风中轻轻浮动跳跃，如精灵。栖息在碧绿凤凰枝叶上的两只白鹤飞了起来，盘旋翱翔不休，连小白鸟也加入其中，不亦乐乎，构成一幅美不胜收的画面。

木羽颇有些惊讶，这太突然太漂亮了吧！骤然见到这样的美景心情为之一快，他不由露出些微笑意，衷心道：“真好看。”

萧无之静静地看着在星光中妙目流盼的木羽，语气平静：“为你庆祝。”

啊？

木羽向来是个做事不成的败类，自然也就不会有谁为他庆祝的时刻，所以萧无之的这句话倒让他一时听不懂。萧无之语气真诚，并无戏谑之意，木羽感觉有些受宠若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红了脸：“多谢魔尊大人。”

他抬头望着身边的点点星芒，明亮璀璨，如果可以他想摘回去放在床上，这样可以整宿欣赏。忽地他想到，培育白骨美人花自然是灵力越高的人越好，所以萧无之才会对他灵力有所增进感到欣慰，才会制造这样绮丽的浪漫。

这人对他也是有所图的，并非单纯想让他开心。

本来也是，世上哪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他好呢？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还有利用价值，萧无之暂时就不会对他动手，那他就还有机会在天道指引下一步步成为厉害的人，有机会反败为胜，杀了萧无之。

一念之间，天堂地狱。

萧无之忽地牵起木羽的手，走在青石板上，走进万千星光中，走进观鹤阁。木羽第一反应不是惶恐，而是，这人的手怎么这么冰？像万年寒冰。

萧无之日夜和万灵古火为伴，手却和冰块一样，整个人也散发着阴恻恻的寒气。如此自相矛盾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还有，他为什么要牵我的手？木羽很费解，却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萧无之。

观鹤阁里面居然极其雅致。梁柱上雕刻细腻生动的花草鸟兽，东边放着一张大床，床对着一扇圆形的阔大窗户，可以望见外面的流云雾霭，风从窗户荡悠悠吹来，却不觉得冷。西边是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摆放着散发香味的草药，旁边还挂着几盏灯笼，地上两个大青花瓷瓶里插着鲜妍的凤凰花。

一看就不像萧无之的风格。

木羽无法想象萧无之生活在这样的房间里。一直以来他以为萧无之躺在冰床上，或是睡在烈火里，甚至坐在赤龙背上睡觉都可以，就是不可能如此清幽雅致。

萧无之坐在一张竹椅上，撩起眼皮看着木羽，问：“以前每逢月圆之夜，你都会身体剧痛？”

木羽：？你怎么知道？难道上回我在萧无之面前说了梦话？

木羽满目疑惑地看着萧无之。

萧无之了然，垂下眼皮，良久方道：“以后不会痛了。”

木羽：？你怎么又知道？你以为你是天道吗？

萧无之沉默看着木羽，凭谁也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要他眼神往哪里一放，任凭活物死物都得抖三抖。偏偏这回木羽生生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正坚持不住要垂下眼去的时候，见萧无之双目变得猩红，似乎燃起了细细的火焰，有点恐怖。

萧无之虽然带着面具，木羽却能隐隐感觉到他的面部肌肉在微微抽动，如惊蛰夜春雷始鸣，百虫蠕动。倏地，萧无之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木羽怔怔，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喊了一声，萧无之没有回应，他又伸手轻轻推了一下，萧无之还是没醒。

情急之下，木羽拔腿往外跑，他可处理不来这种事，得赶紧把封离喊来，看看萧无之怎么会吐血昏倒？

但还没到门口，木羽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这不正是刺杀大魔头为天下除害的大好机会吗？

他停下脚步，把手伸向怀里的冰晶匕首，回头瞪着血染长衫的萧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