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羽缓步走回到萧无之跟前，但见他口角血迹犹鲜，双目紧闭，眉头紧皱，似处在痛苦之中。
若手里的冰晶匕首真的了结萧无之性命，自己肯定逃脱不了，必然会被封离之流杀死。换句话说，一命抵一命。
不过萧无之的性命可比他宝贵多了，他只是修真界一个人见人嫌的小傻子，一个人人耻笑的笑话，所以是划算的。为了仙门百家为了天下，他个人一死又有何惧？
从小到大，木羽不被人正眼相待，他也想证明自己，他也想为仙门百家为天下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机会就摆在面前，杀了萧无之，他就能实现久久以来的梦想！大魔头肆虐修真界，人间不得安宁，他百死莫赎，罪有应得！
想到大魔头的所作所为，木羽胸腔盈满义气，攥紧拳头。
这时，萧无之周身起火，是赤红色的万灵古火。火不大，只是萦绕他的周身，不会烧到他本人一丝一毫，像是骤然窜出来保护他免受伤害的。
木羽不由生出一丝怯意。他犹豫要不要下手，却留意到火焰中隐隐现出一幅幅画面。
黑暗里，岩浆滚滚，热气似乎要溢出画面。
一位黑衣少年站在稍高的石头上，那灼热的岩浆如浪潮般拍打着石头，一点又一点地溅到黑衣少年脚上，顷刻皮开肉绽。
木羽看得出来，那黑衣少年正是大魔头萧无之。那时的萧无之没有戴面具，但因画面模糊，木羽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隐隐约约感觉五官端正，眉清目秀。
一股又一股岩浆浪拍来，终于逼得少年萧无之退无可退，一双脚陷入在滚烫的岩浆里，疼得他五官瞬间扭曲。连看着画面的木羽都觉得疼，忍不住皱眉，一个人的脸居然可以扭曲成那样，必定是疼到极致。
木羽甚至觉得，这种痛和他从前每逢月圆之夜的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岩浆退去，木羽看到少年萧无之的双腿满是燎泡，疼得他无法站立，但满地都是点点滴滴的岩浆余热，他只好扶着墙忍痛站立。
不知过了几时，燎泡好了，岩浆又重重滚来，比先前更烈，一浪高过一浪，而且没过少年萧无之的腰部。那样灼热、那样滚烫、那样贲张的岩浆淹没萧无之的下半身，无情摧残他的肌肤血骨，比雷电还甚，比刀斧还厉。
木羽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疼痛，如何忍受得了？少年萧无之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折磨？是谁在摧残他？
让木羽更无法接受的是，每每等少年萧无之身上的燎泡好了之后，就会有更多更热的岩浆冲向他，逼得他没有喘息的余地，没有立足之地。他通身乃至脸上长满燎泡，好了又长，长了就破，破了又好，面目全非，循环往复，不知多少遍。少年萧无之怒吼，少年萧无之嘶喊，都没有用，岩浆就像个恶魔似的，永不停歇地袭击他蹂躏他，无情且残酷。
木羽不知道少年萧无之有没有流泪，就算有，也会被岩浆瞬间蒸发。
直到少年萧无之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肤都经受过岩浆的淬炼渗透，直到他身上不会再长燎泡，直到他完全不再惧怕岩浆，可以站在烈烈岩浆中而面不改色。
看到这，不知为何，木羽眼睛一红流了泪，萧无之好像……也挺惨的。这么惨还能活下来，真是意志力强大到极点，若换做木羽，必定死了千八百回。
但暂时的同情并没有完全扭转木羽对萧无之的坏印象。萧无之就算自己曾经很惨，也不能因此屠戮仙门百家、祸害苍生啊！仙门百家何辜，天下百姓何辜？木羽咬咬牙，还是决定趁着萧无之走火入魔不省人事，和他同归于尽！
木羽举起右手里的冰晶匕首，对准萧无之的胸腔，却见他袖口露出手帕一角，是木羽洗干净还回去的手帕，上面绣了非常精巧的凤凰花和两只仙鹤，正是观鹤阁院子里的光景。
木羽渐渐回忆起这些天和萧无之相处的细节，他确实是个残暴阴鸷的大魔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他对自己好像……好像真的算不上坏。木羽能感觉得出来，苍山派那么多师兄对他恶意昭昭，但大魔头没有，甚至还解了他月圆之夜的苦楚。
真的要杀他吗？
但不杀吗？
会有更多人受到迫害啊！
萧无之攥紧拳头，眉头皱得更深，后脖颈出现一道金灿灿的符号。木羽所在的苍山派专修符箓，他虽尚未真正入门，所见的符箓也不少，但这道两棵树木一茂一枯的符号却是从未见过。
在人身上画符，有两种情况，一是那人道行低，被驱使奴役，萧无之显然不是这种；二是那人被诅咒了，身上的符号是咒符。
萧无之如此厉害的人物谁能诅咒他，还在他身上画符？
木羽想到天道，是天道对萧无之出手了？
萧无之猝然睁开眼睛，猩红冒火，如九幽地狱的罗刹睁开恶魔之眼。
木羽一惊，袖子落下，连忙把冰晶匕首收好，萧无之似乎并未瞧见，站起来，浑身充满野蛮又克制的暴力气息，张开双臂，像是要把木羽拥进怀里，最后却只是微微歪着头，漆眸定在木羽身上，漫不经心道：“修炼邪功，难免走火入魔，本座也不例外。”
木羽哑然：……你和我说这些作甚？暴露弱点？
萧无之头更低，迫木羽更近，似黑暗涌来：“知道本座为何留你性命至今吗？”
木羽不敢喘息，老实巴交：“不知。”
“因为你的灵根特异，你的血恰恰能控制本座的心魔，以免本座受更重的伤。”萧无之语气带了三分威胁之意。
这是要吸木羽的血来克制心魔啊。
木羽心里头一凉，因自己的优柔寡断错失刺杀大魔头的机会，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要被他吸血，真是冤大头。
萧无之绕着木羽慢慢走一圈，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一遍，最后冰凉的手放在木羽的脖子上，木羽微微一抖，如毒蛇爬过脖子。萧无之指腹轻轻摩挲木羽的侧颈，凉薄道：“这个位置吸血不错。”
顿了顿，居然还问：“你意下如何？”
木羽内心真是黄河大江奔涌，草原万马齐奔，我有拒绝的权力吗？他嗫嚅：“我……怕疼。”
萧无之在木羽耳边呼气道：“不疼，我轻轻的。”
木羽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能闭上眼，任由萧无之在自己身上取血。萧无之也没再客气，对着木羽的脖子咬了下去。木羽感觉到他牙齿的锋利，但真的……不疼，有牙齿碰到肌肤的感觉，却没有侵入肌肤饮血吸髓的痛苦。
木羽从前看话本里魔头喝人血的情节，都是非常粗暴残忍的，但自己体验起来却完全不同，只是有点瘙痒的感觉，宛若春风轻轻吹拂，萋萋芳草摇曳，勾得他身子热热的。
木羽分不清过了多久，是长是短，总之萧无之从他脖子离开，嘴角没血，他的脖子也没血，当是施法所致。木羽看不到萧无之的神情，但他意犹未尽的眼神告诉木羽，他应该挺满足的。
萧无之背过身去，留一道高大的背影给木羽，说道：“往后每个月圆之夜都来观鹤阁。”
木羽虽不乐意也只能认怂：“是。”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回万骨枯院落的路上，木羽千头万绪理不清，带着许多疑惑进入梦乡，面见天道。
两侧桃花纷飞似雪，三千台阶上，天道还是一身白衣，烟雾缭绕，看不清真容。木羽闷闷不乐道：“天道，我被大魔头吸血了。”
天道：“他果然还是发现了。”
木羽懵懂：“发现什么？”
天道：“你的灵根特异，鲜血特殊，于他的修行大有裨益，所以他才会吸你的血。”
木羽起初还不信萧无之的片面之词，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一样，但是不好的不一样，并非好的不一样，怎么他的血还对别人的修行有提升作用呢？现在听天道都这么说，再无异议，难怪萧无之对别人残忍，对他还不算坏，原来是看中了他的利用价值。
木羽心里头微酸，自己还差点一厢情愿以为萧无之对他的好是纯粹的好，真是傻子。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那下次再有刺杀萧无之的机会，他绝不留情。
木羽追根究底：“我的灵根究竟有何特异？我的血有何特殊？”
灵根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最上等的灵根是纯粹的单灵根，如金灵根、木灵根等，又称为天灵根，这种灵根修行起来最是一马平川；中等的灵根是蕴含两种灵根，又称为地灵根；次之，则是三种灵根相互融合，又称为人灵根；下等的则是四种灵根交杂，又称为伪灵根；最下等的则是五种灵根杂糅，修炼起来最难，可能一生都入不了修行之门，又称为废灵根。
总而言之，灵根越纯粹越好，杂合得越多越差。
木羽一直以为自己是废灵根，所以才会痴傻，异于常人，修行再刻苦也于事无补。
天道：“你是玄灵根。”
木羽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玄灵根万年难得一见，是超脱天灵根的存在。其拥有者往往要肩负起天地使命，这就是我找上你让你拯救仙门百家的原因。”
木羽觉得难以置信，既然玄灵根是超脱天灵根的存在，为什么他苦苦修行十五年还不如别人修行十天半个月呢？木羽思索半晌，还是问出这个疑问。
天道：“一为守拙。若是玄灵根拥有者自幼就展现惊人天赋，难免为人嫉恨，能否成才难以言说。二为磨难。玉汝于成，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不经历大风大浪。”
木羽将信将疑，但对方是天道，所言不会有假，他便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刻苦修炼，成才成神，荡平魔域，还四海清宁。
木羽又问：“大魔头也知道这点，他会不会杀了我？”那我就没办法完成天道所交代的任务了。
天道摇头：“他要月月喝你的血来平复心绪，不会杀你。而且你也要动用智慧让他不杀你。这便是你磨砺的开始。而且你不可告诉其他人这件事，否则后患无穷。”
木羽：“好吧，我明白。”
过了须臾，木羽又道：“对了，我今天看到大魔头后脖颈有一道咒符，是你施法的吗？”如有天道和他合力戮敌，成功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天道：“非也。”
“那是怎么回事？”
“此乃天机。且与你无关，你不必记在心上。”
木羽点点头。
之后，木羽于修行一事上更加勤奋，去黑水池浸泡吸收灵气，每十日吃一颗赤龙给的红色果子，他感觉体内灵力越来越充沛，渐有突破炼气期的趋势，实在是欣喜若狂。
次月月圆，他依照大魔头萧无之的吩咐，要去观鹤阁被吸血。才从房门出来，封离已经在外面候着，却没有带他走寻常那条遥远崎岖的路，而是指了另一个方向。
木羽走着走着，走进一条像圆筒的花木扶疏的道路，被眼前景象惊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