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域,各类食材琳琅满目,给万骨枯的供给亦是相当充足。和前几回一样,木羽将送来的甘蔗、萝卜切成方块,再用沸水煮烂,煮得入味,只是这回做一人一龙量的沆瀣浆颇费时间,何况还要烤鱼,他特意给赤龙烤了一条大鱼。
准备充分后,木羽才来面见萧无之,只是没想到撞到他大发脾气,刚杀了人。
走进万魔宫,望向萧无之的神色,却是丝毫不见愤怒之意,眸色疏冷如琉璃。木羽打了个寒颤:“魔尊大人,沆瀣浆和烤鱼做好了,您请慢用。”
两壶沆瀣浆和两条烤鱼。
木羽着实感激赤龙每天偷偷送他去黑水池,所以做好吃的好喝的也没有忘记赤龙。
萧无之缓缓站起来,掀开珠帘,走到木羽面前,然后走到一方金丝楠木桌前,在凳上坐下。萧无之:“坐下。”
木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哪有资格和天下第一大魔头平起平坐?他觑了一眼萧无之,萧无之又道:“坐下。”
木羽立马跟过去坐下,避免触怒他。
萧无之拿起一壶沆瀣浆,慢条斯理喝了一口,似乎觉得不错,至少那双眼睛没有流露厌烦的情绪。他道:“你也喝。”
木羽:“啊?”
不仅平起平坐,还一起吃喝玩乐?但是上回吃烤鱼,大魔头可没让他吃上一口。
萧无之投来淡淡的一瞥。
木羽连忙喝一口,不然他怕大魔头眼神能杀人。沆瀣浆入喉,清冽甘甜,还是熟悉的味道。
坐在大魔头旁边,木羽很不自在,如坐针毡。他忽然反应过来,莫不是自己带了双份吃喝,让大魔头误会了?他低头看着有点烤焦的烤鱼:“魔尊大人,其实……其实另一份沆瀣浆和烤鱼是我给赤龙带的。”
萧无之:“本座知道。”
知道你还让我喝?
萧无之没有多余的解释,继续喝沆瀣浆,而且每喝一口,就停顿一下,木羽感觉自己被暗示了,也窘窘跟着喝一口,直到两人将两壶沆瀣浆都喝完。然后萧无之开始吃烤鱼,动作缓慢自持,修长的手指像触碰玉器古玩似的翻腾着烤鱼,若让春闺女子见了,必定要感叹,怎么会有人吃烤鱼都吃得这么好看?
落在木羽眼里,却有另一番想象。这双手才将两个人做成人形灯笼啊!多少条性命折在这双无情狠毒的手里!
两条烤鱼都被萧无之吃完,不仅赤龙没得吃,木羽也又没能吃上一口。自己烤的鱼,从来不知道它真正的味道如何。
不过大魔头吃得这么优哉游哉,味道必定不差。
吃饱喝足,萧无之站立:“随我来。”
小跟班木羽起身,随萧无之绕到万魔宫后面。萧无之可真高大,走在木羽前面,能完全挡住木羽的视线,又兼他的衣袍是黑色的,直接让木羽陷入一整片黑暗。
木羽亦步亦趋。
万魔宫后面是一片奇花异草,不是长满刺就是花开出个血盆大口,没有一样看得过眼。分花拂柳,一路穿行,木羽都觉得自己身处地狱。
立定在一座山前,萧无之右手一拂,“豁”地山门大开,两人走进山洞,里面处处燃着万灵古火,似一道道滚烫的岩浆。在洞穴深处,数人被锁链缠缚在洞壁上,浑身鲜血淋漓,全身没一处好皮,筋骨可见,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皆奄奄一息。
饶是这些天来,木羽已经见了萧无之各种杀人的手法,他还是觉得眼前数人太惨了,被关在这没吃没喝还被折磨。尤其是当他认出其中一人是他的师父苍山派掌门鹤眠道人,木羽立马奔过去,心疼地喊道:“师父!”
鹤眠道人缓缓抬起沾了血渍的沉重的眼皮,双目浑浊,半晌才认出木羽,道:“木羽?”
木羽已然眼眶含泪,狠狠点头:“师父,是我。”
鹤眠道人咬牙低语:“你还活着,怎么还不杀了大魔头?”
“我?”木羽急得眼泪都挤了出来,“师父……”
他怎么杀得了大魔头啊?
木羽难以辩白。自从上次给师父做了烤鱼后,他不是没有念着师父,但他人言微轻,哪敢在萧无之面前提起宗门?他以为师父和诸位师兄都还被关在牢狱里,虽拥挤又没吃没喝,但不会受很多折磨,哪想到大魔头竟然把师父打成这样!
鹤眠道人啐他一口:“你瞧瞧大魔头做的好事!我身边这些都是仙家百门的宗主!响当当的人物,如今比狗还不如!你倒好,养得白白嫩嫩,忘恩负义!”
木羽是既委屈又羞愧,眼泪啪嗒往下掉。其实他这些日子战战兢兢,每次见大魔头都快喘不上气,旁人哪知道这些,师父却冤枉他,况且还活着的不只是他啊,万骨枯院子里还有很多弟子。
但说回来,相比师父,他确实过得还算可以。
木羽心虚,嗫嚅:“师父,我……”
他实在不知此情此景能如何剖白内心。
鹤眠道人瞪他一眼,懒得再骂,他当初把冰晶匕首交给木羽就是个弥天大错。居然瞎了眼蒙了心觉得木羽能杀大魔头,他就是个傻子,能做成什么事?
就算木羽能凭借相貌俊俏一时不死,不还是也被关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他这细皮嫩肉,在这待不了一炷香,就会必死无疑。不过木羽这小子也配和我们这些宗主关在一起?简直算他三生有幸了。
鹤眠道人怒目看一眼大魔头萧无之,却发现大魔头并没有要把木羽吊起来的意思,反而施法将他倒转过来,头朝下,脚朝上,全身血液冲向脑顶,嗡嗡不绝,难受至极。
木羽虽和师父不亲昵,甚至不算熟悉,但他向来尊师重道,内心也始终保有一份纯朴情感,见不得师父受这样的折磨,便想开口求情,哪怕是用自己替师父在这受苦也行。
却听到鹤眠道人在他耳边低声喝道:“不要说话,保全自己。”就在刚刚几个对视和目光之间,他心思百转,猜测将来木羽或许大有用处,暂不计较一时长短。
听到师父那般说,语气威严,木羽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他擦了擦泪水,心中纳闷,大魔头将我带到这儿来,是想做什么?就为了让我伤心吗?还是展示自己有多凶恶?
山洞里的万灵古火摇曳蓬勃,倒映在萧无之的瞳仁里,更显得他凶狠无情,看得木羽心里发寒。
“大魔头,你祸乱苍生,不得好死!”被囚禁在山洞里的其他人开始讨伐萧无之,首先说话的是问天洲兜率宫的宫主天璇子。
青台洲弄灵坊坊主游知闲道:“别以为把我们都关在这,你就能高枕无忧!要杀你证道之人,数不胜数!”
南音洲御兽谷谷主紫阳道君道:“只要你活在世上一日,就别想安稳度日,日日夜夜无数人诅咒你不得好死!”
北寒洲玄冰门门主飞霜真人向来寡言,此时也忍不住呵斥:“天道不仁!”
元炎洲天雷殿殿主雷音尊者道:“这世上迟早会再出现一个玉灵宫宫主温岭雪,将你这恶魔杀之而后快!”
说起那位修仙奇才温岭雪,诸位都精神一振。如果一剑惊天下的温岭雪还在,魔族焉能猖狂至此?可惜可惜,温岭雪已逝,但他们相信,天道不可能允许魔族一直作乱,必定会有第二个温岭雪来灭魔卫道!
“兴许温宫主就是此人所杀!”
“温宫主在天有灵,庇佑苍生,让世间再出一个修仙奇才!让大魔头也尝尝生不如死,灰飞烟灭的滋味!”
曾在修真界呼风唤雨的仙门百家宗主如今沦落到四肢不能动的地步,既羞愧愤恚,又深感大魔头修为功参造化,他们再修炼千年也抵不上,故而绝对没有复生的余地。死期将至,所以都要把胸中恶气抒发出来,骂个够。
木羽注意到有两位前辈宗主特别,一位一直没有说话,衣服上有火焰图纹,应该是焚火堂堂主谢逸。也就是被萧无之直接一锅端的仙门焚火堂,谢逸看起来真的只剩一口气,所以没法开口说话。
另一个是提到温岭雪就忍不住泪流满面的人,口口声声喊着“温大哥”。木羽依着他衣服上的卯榫齿轮等奇怪图案,努力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人应当是千机宫宫主曲相和。
突然,萧无之指尖凝出一簇红得发紫的小火焰。
见此火焰,刚才铺天盖地的呵斥怒骂纷纷停歇,诸位宗主目光投了过来,瞳仁骤缩,像是惊恐到了极点,脖子都因用力而粗了起来。
萧无之脑袋微微一歪,手指轻轻一点,那簇小火焰就飞了出去。萧无之像数数似的,手指一动一动,那簇火焰就从一位宗主面前飞到另一位宗主面前,前面那位宗主便微微松口气,后面那位宗主吓得头往后缩,好像那簇小火焰是个随时会钻进他们体内吸髓刺肉的蛊虫。
萧无之点了一个来回,每位宗主都去鬼门关走了一圈,凝神屏息,心惊肉跳,不敢喘息。
忽地,萧无之手指一顿,那簇小火焰蹿进脸上还有泪水的千机宫宫主曲相和嘴里,被他吞了下去。曲相和顿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泪水被烘干,面目狰狞,让木羽想到烤鱼时生鱼碰到火焰变黑变焦的画面。
萧无之看了眼木羽,语气平淡:“出去。”
木羽拳头捏紧在袖子里,跟在萧无之后面,身后传来曲相和非人类可以发出的奇怪声音,痛苦的,悲惨的,绝望的。
两侧万灵古火烈烈燃烧,形成诡异的形状,恰似萧无之的魔心。
木羽不敢回头看,怕再看到各位宗主尤其是曲相和的惨状。
直到重新呼吸山洞外新鲜的空气,他才重重喘了口气,如获自由。木羽脸色煞白,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魔尊大人,为何要带我来这?”
白色面具遮住萧无之神色变化,只听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淡淡:“吃了你的烤鱼,喝了你的沆瀣浆,自该奖励你见苍山派那死老头一回。”
木羽:……你管这叫奖励?
你们魔族人的思路怎么比我还不正常?
他真想踢萧无之一脚,就像以前他生气时会踢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