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七尺微躯入尘烟,利禄争执一笑前。
人杰自古无恒价,货与苍生作圣贤。
话说黄立举要与陈明远军里应外合,救妻妹脱身,花伍面前请令,领军出城,摆成阵势。陈明远便教暗影狼曹峻烽出战,早已分付定了。曹峻烽跃马出到阵前,大喝道:“你这与番奴做走狗的,只好使些诡计,却敢与我决战么!”黄立举应道:“且教你这贼知我手段!”两个二马相交,军器并举。斗有一二十合,曹峻烽诈作力怯,暗行眼色。黄立举便逼过手中军器,猿臂一伸,将曹峻烽从马上捉将过来。曹峻烽乘机暗道:“将军的苦我们已知,可率兵冲杀一阵回城,自有人助。”黄立举听了,心中暗喜,把曹峻烽挟回阵上,喝令绑了。
陈明远见捉了曹峻烽去,又叫擎天龙辛佳伦去交锋。黄立举复出阵前,同辛佳伦斗了数合,辛佳伦亦诈败而走。黄立举便招动部下军马,掩杀过去。陈明远急令撤兵。北军直追赶了一二十里,方才退回城去。此时李沫瑶、何雅宁两个,已混在黄立举军中,一齐入了城。
花伍见黄立举生擒一将,杀退马陵军兵,十分欢喜。待到府治,与黄立举庆贺道:“不想黄将军果然了得,当日留你在此,实为幸事!”便叫做筵宴。黄立举小心道:“不知统军可否念今日功劳,且将内妹送还我家中?”只看花伍面有不悦,说道:“待退了马陵泊贼人,吾娶汝妻妹过门,自然教她姐妹两个完聚。眼下兵戈未解,不必再言。”黄立举只得称是。
左右把曹峻烽押过,花伍传令,教推出斩首。黄立举忙道:“这厮可暂存他性命,一来待拿了别的贼人,一齐解赴都元帅那里,也说我们会做事,二来可胁陈明远那厮,使其不敢冒然来打城。”不想花伍却道:“你不见贼人把黑义的首级挑在军前?我这里亦要斩他一个脑袋,也好灭他们的威风!次后一样进呈与都元帅。”黄立举再要劝阻时,见花伍似有翻脸之意,又恐里应外合之计败露。进退维谷之际,曹峻烽见了,一力要维持黄立举,便大骂道:“要杀便杀,这般口舌只似放屁!待吾兄长破城后,定教你等摧身碎首,全家不留。老爷自先在阴曹地府候着,那里却慢慢理会!”花伍大怒,喝道:“贼子死期将至,尚不求活命。左右,速推出斩讫报来!”即刻便把曹峻烽押到市曹施行,并将首级号令。有诗悲道:
古来妙计成几多,当年衣带似血河。
纵是英魂归不得,漠北夜夜作楚歌。
黄立举见斩了曹峻烽,心中惊恐,只推做厮杀劳倦,请回家歇息。花伍应了。只说黄立举暗使心腹的人,教将曹峻烽尸身小心藏匿了,回到家中,与陈兰叫苦道:“如此祸事也!小妹不曾救得,反送了他一个兄弟的性命。只恐陈明远那里不知备细,道我赚他,一旦城破,我全家必不能活矣!”陈兰亦慌道:“你且再寻良机,好教他们晓得你的无奈。”
正郁闷间,只听得有人扣门。娅嬛出去问了,回来报道:“花统军差两个军汉来说事。”黄立举生疑,令领来相见。那两个军汉进到厅上,说道:“花统军分付俺两个来,专请黄将军夫妇二人去府上说话。”黄立举不知所以,见两个催,只得与陈兰一齐动身。
不想正出到厅前,内中一个军汉,一把拽过陈兰,将刀逼住。黄立举大惊,急道:“使不得!”便听两个道:“实不相瞒,我二人正是马陵泊上的头领,那个被你今日阵上擒拿的,乃是暗影狼曹峻烽。我三个本奉着陈明远哥哥将令,来助你成事,孰想却中你奸计,致使曹家哥哥没了性命,如何饶你过!”黄立举忙伏地请罪道:“二位好汉息怒,实是花伍那厮不从黄某之言,执意要杀。为恐行事败露,未敢再阻当。黄某衷情,天地神明可鉴,陈观察那里万望陪话,以全我一家贱命。”陈兰亦将话来求情。
何雅宁叹道:“将军所言,我已猜得七八分了,只是须问个明白。你二人不必忧心,我哥哥向来赏罚公正,既非将军之过,定然不会为难与你。眼下只先计议,好救令正之妹,方可拿花伍那厮报仇。”遂教李沫瑶放过陈兰。黄立举起身,请二人入坐,陈兰便问良策。李沫瑶道:“只须使我见着令妹便好。”黄立举道:“花伍虽禁内妹,却仍许她姐妹两个相见。只是你们是男子身,花伍亦知我家中自来只有娅嬛伏侍,如何同去得?”李沫瑶笑道:“这个无妨,我也扮作娅嬛便是了。”把那面皮一揭,惊得黄立举夫妻咋舌,都赞李沫瑶的手段。当时李沫瑶装扮做家中娅嬛,提着一篮果子,同着陈兰,望花伍府上去了。
却言陈兰领着李沫瑶来见花伍,请探妹妹。花伍笑道:“黄将军今日立了大功,不日便教你们姐妹团圆。却不知我那事,汝夫可有说知?”陈兰亦笑道:“统军既愿娶她,这便是小妹的造化,奴家已自视统军为妹夫矣。”花伍大喜,任陈兰两个去了。陈兰谢过,便与李沫瑶转去后院。那看守的公人见是陈兰来,放她们进屋。
且说陈兰这妹妹,单名一个艳字,她姐妹两个都是海州人氏。为是陈兰嫁与黄立举后,因挂念陈艳,便将其接到身边照顾。当时姐妹相见,陈兰把事情都告知了。李沫瑶仔细看了陈艳上下,即与陈兰道:“事不宜迟,请姐姐门旁把风,休要教外人进来,我自有计较。”陈兰自去了。李沫瑶便教陈艳与自己换了衣服鞋袜,就篮里取过一应器具,做出陈艳的面皮来,又把那娅嬛的面皮与陈艳贴上,互换了身分。陈兰见了,称赞道:“普天之下没妹妹这般手段的了。”李沫瑶笑道:“姐姐且速带小妹离去,教黄将军与我那伴当知道,好与本寨军马报信。我自有些武艺,明日大军破城时,便从这里杀将出去。”陈兰点首,与陈艳齐谢过,忙走回家去。黄立举见救出陈艳来,欢喜不已,就请何雅宁写下一封书,依旧同昨夜一般,教那伏路军校拾去,报与陈明远得知。
次日,陈明远传令教大军拔寨都起,复至城下。黄立举见马陵军已到,留何雅宁在家中守护陈兰姐妹,仍来与花伍请令道:“末将今日愿再去走一遭,若能捉得贼首,皆赖统军之虎威。”花伍喜道:“黄将军若再立功劳,花某自与你写表申奏,也直做个大官。”黄立举称谢,披挂上马,领一彪军马出城交战。陈明远见了,便教金刀沈冉去斗。两个在阵前斗无数合,金锏徐韬又舞双锏前来助战。花伍在城上见黄立举力敌二将,不曾折了半点便宜,大喜过望。陈明远再差杨程出阵时,黄立举大叫一声,拨回马退走回城。沈冉、徐韬、杨程一齐引军追赶过去。三将紧追黄立举近吊桥边,黄立举当先抽刀砍断铁锁,占住了城门,大喝道:“我已归顺马陵泊陈观察了,投降者免死!”北军闻言溃乱,纷纷弃了手中军器,皆愿归降。
花伍见反了黄立举,急退下城来时,马陵军已进城了。花伍大怒,乱军中厮杀不出,恨道:“这畜生既不顾他妻妹安危,我教那贱人立死!”忙奔回府里,欲杀陈艳。彼时李沫瑶早埋伏在屋内门边,闻得城内大乱,知自家军马已然进城,花伍那厮若未登时就擒,必然回来。果不其然,门缝里张时,见花伍将至。身边早备下短刀暗器,只待花伍破门,掣将出来。花伍猝不及防,被李沫瑶所伤,却还负痛抡刀相斗。二人战无几合,背后黄立举也已赶到,念起往日怨恨,手起一枪,把花伍打翻,与李沫瑶一齐活捉在地下。两个又把花伍府上宅眷杀了个净。
陈明远得了河间府,便出安民文榜晓谕,聚集诸将。李沫瑶同着黄立举,把花伍解到府治,看黄立举俯伏请罪道:“原是我献计来里应外合,却未能阻花伍这贼残害陈观察兄弟,着实惭愧,情愿领罚。”陈明远亲扶道:“内中备细,吾已知晓,此非将军之过。”又至花伍面前,怪眼圆睁,大喝道:“挟人妻妹,害吾二弟,今番决然饶你不得!”花伍磕头如捣蒜般求饶,不见了前时气势。陈明远自然不允,便教杨程操刀,把花伍凌迟处死。曹峻烽首级已取回,就请城中裁缝将与尸身相缝合,令人好生送回马陵泊安葬,正是:
狴犴阶前束虎狼,刀光飞处染斜阳。
九幽得见终何日,敢慰英雄泪沾裳。
看二事已了,陈明远回府治里,正要与娄小雨商议调兵攻取燕山府之策。忽闻庄浩那里差人来报捷,令进到厅前,听那来的军校说道:“庄观察大军已得了太原府,折了一个头领。如今正起兵去攻打云中府,想此刻将及雁门关外。”呈上文书与陈明远看了。陈明远见说折了一个兄弟,摇首叹了一回,道:“我同庄贤弟自上月二十七日分兵,依着军师的计较,现止余燕山府与云中府未得,又正是燕云重地。待攻下此二处后,便可合兵出松亭关,往大定府而去。”正说话间,又有伏路小校来报:“探得有涿州军马来救应河间府。”
陈明远闻报,正要遣军马前去退敌,只见黄立举禀道:“观察且住,放着黄某这里有一计,可退涿州救兵,并教取那里安身,以进燕山。”娄雨霏问道:“不知黄将军有何妙计?”黄立举笑道:“守涿州者,乃是我的姐夫赵京,手下两个副将,与他情同手足,一个名唤张意,一个名唤戚全展,俱为汉人。此必是姐姐忧我,教他发兵来救。”雨霏又道:“汝姐夫既是涿州守将,当初为何不教他来讨还令正之妹?”黄立举叹道:“时花伍赚内妹去,本待与他厮并,或求姐夫相助。为是内人怕那厮拼将起来,先伤了陈艳性命,不是好耍,故未敢如此。”陈明远道:“既是亲戚,若能劝他归顺,以免刀兵最好。”黄立举道:“我只做城破逃亡,拦了涿州军马回去,观察领军慢来。次后到城下搦战,我先拿住姐夫,他那两个兄弟定不敢乱来。却待大军进城后,再好言劝说他们归降。”陈明远喜道:“如此最好,请即动身,以防此间事败露。”黄立举便辞了众人,迎赵京的军马去了。有诗为证:
杜房谋断立成章,元昊无门更惶惶。
造下俊才惟解事,得偿所用显忠良。
单说黄立举,一路打马疾走,直过归信县,正撞着赵京的人马。时红日平西,军中点起火把,赵京见一人单骑而至,认得是妻舅黄立举,忙上前问道:“闻说马陵泊兵马攻打河间府,我正提兵赶来相救,舅舅却如何到此?”黄立举叫苦道:“姐夫不知,黑义那厮暗里降了马陵泊,杀死花伍,开门献了城池。我拼得这条性命出城,家眷想必已被他们害了,正要来涿州投奔于你。”说罢,泪如雨下。赵京惊道:“黑义这厮竟做得这般事来!不知舅舅可曾伤犯了他寨中头领?”黄立举道:“却不曾有。”赵京道:“既是不曾伤犯,马陵泊的大名我也多有闻得,想来不会搜捉贤亲加害。只待捉得黑义,与舅舅出了这口恶气。”黄立举肚里寻思道:“姐夫这般说时,劝他投降,便多有几分可成。”就道:“如今马陵泊陈明远新得河间,誓要来取燕京,只恐走涿州过,姐夫当早回去守备。”赵京道:“说的是。”
正待回军涿州,身后又到一队人马。赵京与黄立举道:“这个是兀术都元帅差来的先锋官耿明,原是要去救大名府,后行军到我那里,闻大名已失陷,暂屯扎城中。今同我一前一后,来援河间,我引舅舅前去参见。”黄立举暗惊,只得随赵京过去,马上欠身施礼,诉说河间府战事。耿明听了,惊道:“既是河间府亦失,我们且不要去了,早早回涿州罢。”三骑马同引着大军,回到涿州城里。赵京命张意、戚全展二将置酒设宴,与黄立举压惊洗尘,又唤过妻黄氏,教姐弟两个相见。
看官听说,原来那日和一坤去见金兀术,启请兵马,要去拒敌马陵军。金兀术只调了三千突骑,一万精兵与之。和一坤要命耿明为先锋,自己亲率袁宪、艾大金两个,准备南下,先差人来报与三个知道。
时袁宪却同着艾大金、耿明两个在城中酒楼上吃酒,得说此事,艾大金叫苦道:“六哥忒忠心了,我们吃了那马陵泊多少苦,却只要去与他们作难。我却不信,那厮们能打到这里来?”袁宪叹道:“皆为九姐死的凄惨,我看他今番若不与马陵泊拼个你死我活,便誓不罢休了。”艾大金急道:“何苦连累我们。”袁宪转怒道:“胡说甚么!我便不是西山弟兄了?”艾大金暗暗怨道:“害了你三哥九姐,怎好逞口!”耿明亦叹道:“此番只怕又是征讨无功,空费国家钱粮。”袁宪闻言,知久不见他功劳,迁升不得,心中有些不满,笑道:“耿将军听说,往日我也多曾与艾将军说,我在宋朝时,朝廷封做冠军大将军。自投金国后,却和你一般,也无个虚名。他人自要显忠心,反顾不得我们心意。依着我,乘着今次出征,只胡乱出些力,教六哥自觉,好歹周全我们。”耿明冷笑不语。
三个起身,正要下楼回去,忽见一丐者,蓬头垢面,浑身臭气,从身边闪过,将三人吃剩的饭菜胡乱扒着。状如饕餮,不嚼吃,只吞咽。随后赶来三四个火家,都拿着棍棒,照着那乞丐背上便打,口里骂道:“打脊饿不死冻不杀的贼叫化,又来讨死!”打了七八下,那乞丐禁不住疼,抢过半尾鱼,就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