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秦艽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等到齐安完全冷静下来，秦艽几次张开嘴又闭上，最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豁出去了，问：“所以汤梅真的是你妈妈？你是她的儿……孩子？”

齐安直起身极轻地点了一下头，转头看向秦艽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和我妈妈。”

“我是地府公务员，你妈妈汤梅给你托梦失败了七次，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托梦……”齐安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十一点半了，她眼神慌张，呼吸急促，浑身又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她急切道，“不，不行，来不及了，我要醒过来。”说着又要往茶几上跳。

秦艽一把拦住她，也跟着看了一眼时钟，“你先冷静一下！现在是子时，刚好是托梦的时间。你是怕你妈妈给你托梦是吗？她暂时不会给你托梦了！”

齐安一听先是一怔，随后眼神慢慢聚焦在秦艽脸上，呼吸渐渐平缓，人也放松下来，不再发抖。秦艽扶着她在沙发坐下，问：“你为什么害怕你妈妈给你托梦？”

齐安没有回答，秦艽预料到了，她继续说：“据我所知，你妈妈一共给你托梦十三次，从第七次开始，她的托梦就一直失败，一连失败了七次。我们之前猜测是由于人间近期地磁暴影响，被托梦人在子时还没入睡才导致托梦失败。但是地磁暴影响并没有那么大，和你妈妈同期申请的部分亡魂托梦成功的不在少数。而地磁暴开始之后，你和你妈妈还成功托梦过一次，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你这里。”

秦艽看着齐安，小心翼翼地问：“所以第六次托梦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她是怎么跟你说的？”齐安抬起头紧张地看了秦艽一眼，又低下头问。

“她说那次和以往差不多，表达对你的思念，想让你找个人结婚，这样她就可以安心投胎。”

“她撒谎！”齐安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声音变得嘶哑，脖子涨红了，她的眼睛布满血丝，仿佛要流出血泪。

秦艽一惊，齐安每次提到汤梅的反应都很不对劲，完全不像汤梅所说的母子情深，她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齐安，我们先换个话题吧。”秦艽不想齐安再情绪失控，她眼下更想知道为什么肖青雄会变成齐安，她考虑再三如何措辞，仍旧不好意思开口，话说出来也吞吞吐吐，“我……你……你是怎么从……那个……怎么成为齐安的。”

齐安不再激动，眼里有种看破一切的淡然，“你是想问我，是怎么从男人变成女人的，是吗？”

“是这个意思，希望没有冒犯到你。”秦艽小幅度地点头，迅速抬头看了齐安一眼。

“我原本就是女人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应该去问我的母亲汤梅是怎么把我从女人变成不男不女的！”齐安突然放肆地笑起来，笑出了眼泪，状若癫狂。

秦艽脑子里嗡的一声，但她还没完全理解齐安的话，“什么？什么意思？”

齐安笑了很久才停住笑，目光悲哀地看着秦艽，“你知道转胎药吗？”

秦艽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她知道，她在被送去福利院之前被远房亲戚收养过一段时间，那是一对中年夫妻，婚后一直没有孩子，领养秦艽不久后女人就怀孕了，秦艽就是在那时候听她说起过，如果检查出来是女胎就可以服用转胎药转成男胎。

转胎药声称可以改变婴儿性别，把女胎转为男胎。秦艽后来学生物才了解到实际上那只是一种含有大量雄性激素——甲基□□素的“药”。胎儿的性别在卵子和精子结合形成受精卵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改变染色体的组成。如果给女胎使用转胎药，会导致女胎外生殖腔男性化，出现女性假两性畸形。

所以是汤梅在孕期吃了转胎药，让原本是女性的齐安男性化发育，长成了男人，但她和男人不一样，齐安在成长的过程中一定发现了自己的异常，然后她选择了自己本来的性别。

秦艽的心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她难以想象齐安发现自己异于常人时的心情，她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妈妈又是什么反应？她现在还是称呼你为儿子，她没有接受你对吗？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觉得问这些像是在揭齐安的伤疤，也许她并不想回忆这些不太愉快的事情，自己再问就太不礼貌了。

齐安看出了秦艽的纠结，神色冷淡地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秦艽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你是恨、怨恨你的母亲把你变成、变成这样，所以拒绝了她的托梦吗？”

“怨恨？不，我不怨恨她，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齐安垂下眼，掩盖了眼底的情绪。

汤梅生齐安的时候三十多岁，齐安的父亲肖荣生是汤梅的第二任丈夫，汤梅的第一任丈夫是和她同一个纺织厂的工人，汤梅与他性格不合，最终离婚各奔东西。汤梅下海做生意期间认识了肖荣生，两个人一见钟情。肖家家境殷实，自然眼高于顶，觉得自己儿子配个天仙都绰绰有余，看不上离过婚的汤梅，又嫌弃她年纪大，不好生儿子，百般阻挠。肖荣生的前一任妻子就是因为没有生出儿子被他们逼得离婚。

肖荣生一生“孝顺”，遇到汤梅真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冲冠一怒为红颜，扬言不和汤梅结婚就落发出家，让肖家真正绝后。肖家父母看他的架势不得不妥协，退一步说汤梅如果能够生下儿子就同意他们的婚事。

汤梅如愿生下一个儿子，肖家父母热热闹闹地办了宴席迎新媳妇和孙子进门，只是好景不长，肖荣生在齐安九岁时意外去世了。肖家父母怪汤梅克死了自己儿子，从此对她没有好脸色，只把亲孙子捧在手心疼。

汤梅和肖荣生此前尝试了各种生意，都不见起色，肖荣生死后汤梅情绪低迷了好一段时间，被肖家父母侮辱咒骂是常有的事，汤梅无心与其争辩，只要他们对自己的儿子好，自己默默搬离肖家。

汤梅重振旗鼓改做服装制造，生意倒是日渐兴隆起来，她忙于生意，把齐安放在肖家养着，偶尔把齐安接到身边住一两天，母子每月见上五六面，日子算是温馨平常。

不平常的一天还是来了。

初三结束那个暑假的某一天，齐安腹部剧痛，内裤上出现了血迹。

齐安从小就长得秀气，喜欢和小女孩玩，她嫌男孩脏兮兮臭烘烘的，因此没少被骂“娘炮”、“娘娘腔”。那时齐安还叫肖青雄，那帮男孩总是说她“娘们唧唧的”，肯定不是男孩，把她的名字改成“肖青雌”，这个“绰号”几乎伴随了她整个少年时期。小齐安哭着跑回家，肖家父母搂着她说“男生女相主富贵”，我的孙子以后必定是富贵命，别听外面那帮穷酸的小王八蛋胡说八道。

到初三的时候班上的男生已经开始发育，一个个的公鸭嗓、长胡子，齐安的下巴干干净净，声音也像小女孩似的尖细。齐安上学早，比正常的同级生小两岁，汤梅和肖家父母只当她发育慢，每天变着法地给她做好的，炖鸡炖鸭炖肘子，把齐安吃成了一个小胖墩儿。

初一的某一天，班主任把所有的男生叫出教室去上体育课，女生们留在教室。齐安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起身离开，同班有几个爱惹是生非的男生朝老师嬉皮笑脸道：“老师，你说男生才出去，‘肖青雌’怎么也走了？”

老师瞪了他们一眼，却没说什么。

齐安充耳不闻，离开教室跟着男生们来到操场，体育老师带着他们热身，沿着操场跑了三圈就宣布自由活动。男生们各自组队，打篮球、踢足球......操场上回荡着男生们兴奋呼喊的声音，偶尔夹杂着篮球撞击篮板、球鞋与草皮摩擦的声音。

齐安没有被邀请加入任何一个队伍。从小到大，齐安总是被男生排挤的，她也不想加入他们，她听着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皱了皱眉，转身向教室的方向走。

教室在一楼，齐安走到教室后面，她打算在这里等到下课直接回教室。教室后面有一排女贞树，开着雪白的小花，风一吹，花就纷纷扬扬地洒落，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齐安从衣服口袋里抽出卫生纸抖开铺在花坛边上坐下，阳光从花朵与树叶的空隙里漏下来，在她面前的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

教室的窗户开着，齐安可以清晰地听见教室里传出的声音。

“面对月经初潮，有部分同学可能会感到紧张、害羞甚至不知所措，这都是正常的现象。同学们不要恐慌，月经就像我们身体的“好朋友”，是女性生殖系统正常运作的体现。”

“月经的产生，是因为子宫内膜受卵巢激素的影响，发生周期性变化，当子宫内膜脱落出血，就形成了月经。”

“在月经期间，身体会比较敏感，大家要特别注意个人卫生，勤换卫生巾，保持外阴清洁，避免感染。同时，同学们也要注意保暖，不要吃生冷、辛辣的食物，比如冰淇淋、冰饮料，多喝红糖水。另外，尽量不要做剧烈运动，保证充足的休息。”

“同学们在月经期间感觉小腹疼痛、腰酸、□□胀痛，这些也都是正常的，如果难以忍受，可以告诉老师，请假回家休息。”

“这是成长的必经阶段，是值得开心的事，标志着你们正一步步长大。如果有任何疑问、困惑，都别藏在心里，随时可以来问老师，或者回家问妈妈。”

那时齐安只是茫然地听着，她并不知道自己能记得这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