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松回人傻了,嘴唇一软,袭来漫有荷花味的酒香。
他大概是昏了头,竟觉得这酒香,既清淡无比,又浓郁醉人,一缕烟雾一样飘然柔软,又直上云霄。
竟只有一瞬。
赵慕萧离开的时候,他下意识拉住赵慕萧的手腕,将他拽向自己。赵慕萧没什么力气,一团云一样陷入褚松回的怀中。
褚松回心绪翻涌,看向怀中的小瞎子,不由地动了动喉结,垂眸道:“萧萧……”
正在这个时候,追不上小王爷的安童终于气喘吁吁地赶来了,冲乌篷船内喊道:“我们小王爷误喝了周家人的酒,眼疾发作,该敷眼睛了……”
赵慕萧咕哝了几声,在褚松回怀里开始乱动,抬手按着眼睛,喊疼。
“不能按,听话。”褚松回眼疾手快,连忙抓住他的手,只见他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旁些心绪顿消,只后悔提前离场,他放下赵慕萧,“在这等我,很快就回来。”
安童正要爬上船取药之时,却见乌篷船内飞出一人,踏水至大船。
褚松回快步入屋,目不斜视,迅速提着一个包袱和一个洗干净的铜盆,轻功点水。他明显着急,脚下一个踉跄,不慎拨开了停泊的绳结。
此时正有风,乌篷船摇晃溜出。
正要上船的安童一脚踩入水中,“……?”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褚松回没管他,回到船内便扶起赵慕萧,小声问:“方才没揉眼睛吧?”
赵慕萧浑身无力,摇头道:“我……很听你话的。”
褚松回心蹦跳了一下,“为何?”
赵慕萧口齿艰难,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丢:“你、你是我的未婚夫呀,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褚松回掩去心下的失落与烦躁,闷声道:“就这么爱听未婚夫的话?他要是个骗子呢,要是个坏人呢?你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肯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手下碾药材,挤草药,取水,浸泡的动作却一点没停,反而还越来越快,颇有些泄愤的意味。
赵慕萧意识不太清晰,费力地听着未婚夫说话,甩了甩脑袋,更往前凑,抱着未婚夫的手臂,茫然地问:“ 你是我未婚夫,你对我确实很好,我才听你话的呀。”
“你……”褚松回无言以对,心口堵得慌。
真是他未婚夫,也就好了,关键他又不是!
若是换了真的楚随,又对他很好的话,他岂不是也要这样黏糊糊、动不动就撒娇地缠着那个楚随!又要拉手又要抱着!仗着醉酒眼疾发作,还敢亲嘴!
褚松回咬牙,将纱布来回来在草药碎粒的浸液中摆动。力道不由地大了些,溅出些水滴。
赵慕萧摸了摸脸颊,愈发茫然:“楚郎,你生气了吗?”
“没有,哪敢。”褚松回闷哼,继续用力甩着纱布,不过这会控制力道,没让水滴子溅出去。
此时夜晚,赵慕萧眼前极其混沌,时不时闪过的疼痛令眼前更加幽黑,他只能随声音贴向未婚夫,安静地盯着影像,歪着脑袋,满是迷惑。
待纱布吸满汁液,褚松回狠狠一拧,滴滴答答的水珠子落入铜盆中。
“敷眼睛了……”
褚松回微微抖了抖纱布,双手捧着,刚转身唤赵慕萧,迎面又是一阵香气,下一瞬眼前便出现漂亮得惊人的赵慕萧。
褚松回唇上又一软。
“嗷……”赵慕萧十分可怜地捂着嘴唇,“磕到牙了……”
褚松回眉心狂跳,心思复杂纷乱,躁动得不行:“……叫你不打招呼。躺下来,先把药敷上,再把手拿开,我看看有没有磕破皮?”
赵慕萧平躺在乌篷船内的毡毯上,让褚松回敷了药,眼上灼热与疼痛顿时减弱,更是乖乖地“啊啊”张嘴。
褚松回看了看,声音轻飘飘的,“没有磕破皮,自己按一按,很快就不疼了。”
“噢。”
赵慕萧言听必从。
褚松回卷起两边船帘,月光透过窄窄的窗子洒了进来,映照赵慕萧。
褚松回的目光又不知该放在何处,他倚船而坐,手里空闲,随便一抓,正抓到那个红绳玉坠的定亲信物。
月光下,光和莹润。
褚松回脸顿时一沉,想也不想将玉坠塞垫子底下。船内静悄悄,他垂眸看着赵慕萧,漫天春雨似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如同烟波摇月影,照了满船。
褚松回移开视线,手臂搭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看水面波澜上的点点星子与寥寥残荷。
半晌后,他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赵慕萧揉着下嘴唇,被磕到的地方已经不痛了,正要唤未婚夫,忽然听到这一句话,唇角上扬,伸着手乱晃,道:“在亲你啊。说书摊演的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这叫肢体接触!从牵手开始,一点一点的,再拥抱,再亲吻,再……”
“够了……你现在是个小醉鬼,我不跟你计较。”褚松回深呼吸一口气,故作平静地说,“但是,赵慕萧,你知不知道事不过三的道理。”
“知道啊,师傅教过,偷摘一次桃子可以,摘两次也可以,摘第三次就要挨打了。我刚才……刚才已经亲了楚郎两次啦!”说着,他瘪了瘪嘴,声音失落下来,“意思就是我不能再亲啦。”
褚松回看了又看,还是没忍住,双指捏他脸颊。
赵慕萧身形清瘦,脸上却圆乎乎的。大约肉都长在了脸上,捏着很是舒服。
他道:“你倒是会举例。”
赵慕萧被捏脸,也还笑呵呵的,只觉未婚夫的气息甚是好闻,挪动着蹭了蹭未婚夫的手掌,跟小猫小兔子似的。
褚松回一顿,抿了抿唇,倒也没躲。另一只手依然放在窗边,状似漫不经心地敲着,只是节奏比方才要快了许多,渐成曲调。
约莫一炷香,赵慕萧仰着头飞速地坐了起来,兴奋道:“楚郎楚郎,我要看你!”
师傅的药方子真好,可以看到清晰的画面呢!
“……急什么。”
褚松回手心不知何时出了汗,一向好干净的玄衣侯却没擦拭,而是先整理了衣角鬓发。
斜倚着的坐姿端正了起来,又觉得太僵硬,遂而微微倚靠。
“可以了吧可以了吧?”赵慕萧催促着,“楚郎你反正怎么都好看呀。”
褚松回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喜房里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褚松回:“……可以了。”
赵慕萧闻言便拿开了纱布,一刹那间得见未婚夫真容,俊朗潇洒,丰神如玉。
他不由上前,想要看得再清楚些。
然而转瞬即逝,月下的一切影像湮没为暗沉幽黑的沼泽,也快要他的未婚夫湮没。
赵慕萧叫了一声,“又没有了!”
师傅的药方一点都不好,偏偏只能看见一瞬!
他像个孩童一样,被夺走喜欢的糖葫芦,急吼吼地叫唤,满是失落。若再年幼些,只怕会哭出来。
赵慕萧还没看够呢。
他迫不及待地上手去摸褚松回的脸,睁着眼睛,回忆起刚才所见到的模样,一寸寸感知、描摹。
从额头,到眉毛,再到眼睛。
褚松回下意识闭上眼。
从鼻子,到面颊,再到嘴唇。
褚松回喉结滚动,莫名觉得干渴。
最后到脖颈。
赵慕萧的手指滑到喉结时,褚松回心中已数到二十八个数。他咬着后槽牙,抬手一拽,指尖已解开了他手腕上的衣带。
赵慕萧只觉眼前飘过什么东西,再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眼睛被蒙住了,坠入无际漆黑。
乌篷船随风摇晃,穿行在枯荷之中。
他道:“楚郎……”
这会也是真的摸瞎了。
“赵慕萧。”
乌篷船内,他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如金玉,低低的。
“又想做什么?”
赵慕萧张了张唇,想了好一会,摇着脑袋,呆愣愣道:“没想做什么,我……我脑子不清醒……有点醉人。”
褚松回双手捧着他的脸,细细抚他柔软的面颊,眸光沉似此时此刻的月夜。
水光摇曳,乍明乍暗。
褚松回道:“不,你想做什么。想想,是什么?”
赵慕萧呆了呆,真的想了想,嗅到未婚夫身上既清冽又安抚他的气息,也如实说了,“想亲。但不是事不过三吗……”
一字落下,唇已然被堵住。
什么事不过三。
那人好像伺机等候着的。
双唇相贴,甚是舒服。赵慕萧不由地更往未婚夫怀中靠,把自己软绵绵地放在未婚夫怀中,双手搂他的腰,仰着脸。
褚松回心中竟生出莫大的满足感。
平都城谣传他放浪形骸,荤素不急。实际褚松回根本没亲过人,然而此时此刻,竟无师自通。
他含着赵慕萧的下唇,轻咬或吮吸或碾磨,只能叹自己天赋奇佳。
赵慕萧窝在他怀中,乖乖的,褚松回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褚松回轻慢且温柔,亲着亲着便有些刹不住的热烈了。一只手穿过赵慕萧的腰,抚着后背,一只手摩挲着他洁白细腻的脖颈,偶尔睁开浓郁得似灌了一团墨的眼眸,月光下见赵慕萧面颊绯红,他不由地亲得愈发投入,耸起了肩膀。
“楚、楚郎……”
湖上有风,赵慕萧的声音便含糊在风中。
不知是楚郎,还是楚随?
褚松回顿住了沉迷的动作,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僵住,所有上涌的血气霎时冷冰,化作银针似的冰凌碴子,将他刺得无处可躲。
“你叫的是谁?”他偏问。
赵慕萧头晕,也没发觉放在自己腰际上的手越发扣紧,道:“叫……你呀。”
“我?”褚松回又问,“我是谁?”
“你是楚随呀!我的未婚夫!楚郎怎么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得了。”赵慕萧傻乎乎地笑,又倒入未婚夫怀中,撒着娇,“楚郎,再亲一会好不好……”
“……”
褚松回死死咬牙。
分明亲他的是他褚松回,他心中却认作楚随,热情欢喜地抱着楚随,心心念念的也都是楚随。
若是真的楚随,他也会这般投怀送抱,主动亲亲。
该死!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楚随这个人?
褚松回作为裕州褚氏的嫡长子,自小顺遂富贵,不管是学武还是学文,他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八岁就跟着父亲上战场,到如今二十四岁,也算是战功赫赫,扬名天下,陛下亲赐爵位“玄衣侯”。
纵马长街,极尽意气风发。
向来都是高坐骏马上,含笑受人眼光的。
骄傲,潇洒,肆意。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从心底生长出嫉妒这种东西,并且狂舞疯长,水草一般,四面八方地摇动,抽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一声声的“楚郎”或是“楚随”,遮住上半张脸也能看出的亲近神色,便是它生长的养料。
他甚至想着,为什么他不能是“楚随”?
“楚郎?”赵慕萧只听见沉重的喘气声。
“不许这么叫。”褚松回掐断船外一支残荷,秉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气,拉过赵慕萧的手掌。
赵慕萧头晕得不行,懵懂地问:“哦,那我叫什么?”
褚松回在他手心写字。
“褚。”
这个字练过好多遍的,未婚夫一写前面的笔画,他就立马想到了。
第二个字。
赵慕萧道:“这个字我也认识,是灵!灵州城的灵。”
第三个字。
笔画多,手指在赵慕萧的掌心写得发痒。
“这个不认识……”
“遇。”
褚松回口齿极其清晰,“褚灵遇。”
褚松回心跳极快,牙齿咬着舌尖,一错不错地盯着赵慕萧,“这是我的名字。”
“褚灵遇……”赵慕萧迷糊地跟着重复了一遍,唇角上扬,又扑入他怀中,“你不让叫楚郎,那叫你灵遇哥哥好不好?”
褚松回觉得自己的心快蹦出来了,声音低到融入晚风中:“你愿意,当然好,最好不过了。”
赵慕萧道:“灵遇哥哥,那还可以继续亲吗?”
褚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