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嘉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愣住半晌,反应后轻轻推了方晴晴一把,低声说:“快回去,这个事情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记住了!”
姜策扶住身旁的石柱,他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双手颤抖冰凉,好像浑身的血液已经凝住,连心脏的跳动都有些钝痛。
真相来得太突然太意外,他一种仍在梦中的恍惚不真实感,大脑像发了锈的链条,完全无法转动。
他想不通裴良瀚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这分明是一个随着时间推移,肯定会被轻而易举戳破的谎言。
他其实该问得更详细一点,比如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多大的胎儿,裴良瀚到底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并对他隐瞒。
姜策一切一无所知。
他想理清自己的回忆找到答案,却发现自己的记忆模糊混乱,好像是一团乱麻,理不明看不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自己的记忆都出现了问题。
庄嘉远伸手去搀扶姜策,此刻他的心情说不上的复杂,慌张,失落,震惊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看姜策这个状态,他也不知道是该安慰,该恭喜,还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问问谁的孩子爹。
其实非要猜,答案也不难想。
他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白白的云,阳光灿烂树影摇动,世界如此美好,但庄嘉远只觉得人生真他妈的如戏。
天气预报中的寒潮如约而至,冷空气翻越山岭在下午五六点钟抵达南城,从艳阳高照到乌云压顶只用了短短半个小时。
下班时间的公司大堂一片哀嚎,抱怨这见鬼的天气为什么说变就变。
裴良瀚从办公室多拿了一套厚衣服,天气忽变,他担心陈姨没有给姜策准备厚睡衣,从干洗完的衣服里翻了一套出来。
地下车库出口前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连带着车库里也是一片红色的车尾灯。
路程不远,他干脆顶着凉而柔的微雨,步行前往医院。
忽然变化的天气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一路轻松地到达病房门前。在路上他查看了今天姜策的行程轨迹,屏幕上一动不动的小圆点,显示姜策连病房的门都没迈出去过。
推开病房的门,室内的暖风迅速裹挟全身,护士刚刚例行检查询问完准备离开,一转头差点撞进他的怀里。
“小心。”
裴良瀚扶了她一把,点点头目送护士离开。
姜策穿着深蓝色的睡衣靠在床头,身后垫了几个软垫,看见他来,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裴良瀚脱下外衣:“阿策,今天好点没?”
房间里久久没人回应,他疑惑地回头走近床边。
他的手被风吹得发冷,顺手掐了一下姜策的脸,像一块冰一样贴了上来。
姜策被冰得抖了一下:“你干什么?!”
裴良瀚收回手,他显然心情不错,笑弯了眼地问他:“怎么不理人,呆呆地在看什么?”
当事人并不知晓他小心隐藏的秘密已经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实习生揭露,只当姜策是在房间里闷得心情不好。
姜策静静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他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没有了揭穿的心思,只想知道裴良瀚到底打算把这个荒诞的谎言演到什么时候。
他试过询问医生护士,或在自助机和线上互联网医院中寻找真实的检查单和诊断结果,却一无所获,不知道该说他处理得谨慎还是荒诞。
正对面的电视机被裴良瀚打开,播放着草原纪录片,失去了地盘的母狮正带着仅存的一只幼崽寻找新的栖息地,在夜空下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让姜策想起七岁之前的童年,他父母也是这样带着他东躲西藏,过着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不想也要带着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孩子,去过这种艰难的生活。
事到如今,他才生出一种被命运裹挟的感觉,遍体生寒。
裴良瀚握着他的手,眼中的关怀不似作假。
姜策望着他的眼睛:“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裴良瀚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在公司忙忙碌碌干了一天,姜策连消息都没给他回一条,一时实在想不起来,微微挑眉问:“我该说什么吗?”
这种话明知故问的贱话听得人心头火起,姜策却已经出乎意料的平静,经历过情绪上反复的折磨之后,姜策有一种被抽离了灵魂的感觉,他垂眸看着自己搭在小腹上的手,留置针已经被取走,只留下一块淡淡的青色淤痕,裴良瀚的手盖在上面,轻轻的揉搓。
姜策神色平淡:“没什么,你高兴就好。”
话说多了也累说多了也烦,反正他再怎么发疯崩溃裴良瀚也不会当一回事。
从这段时间裴良瀚种种的态度和表现来猜,他倒是很想要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胚胎,爱到恨不得怀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也是,纵然姜策的记忆有些杂乱,但裴良瀚年前的冷漠不耐的神情还犹在眼前,他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能在被姜策当众扇了一巴掌之后又回来找他,本来就够匪夷所思了,最后居然还给他加了钱,更像是天方夜谭了。
真是无奈又好笑的事情,姜策其实完全想不通跟不上他的逻辑,裴良瀚也算风华正茂前途无量,自己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无父无母的孤儿,平时玩玩闹闹也就算了,姜策也从不指望两人真有什么结果,又何必要生出个孩子自缚手脚?
姜策自己本身不想要孩子,他当了22年的beta,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怀孕。对他而言这更像一种疾病,只会拖累他的身体毁灭他的人生,没有一点好处。
怎么安全的把这玩意打了,才是他现在要想的问题,为此他甚至愿意暂时忍耐,为了不打草惊蛇继续陪着裴良瀚演戏。
他握着裴良瀚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哪怕这个胚胎已经成长到橘子大小,他的小腹却一还是一片平坦。
姜策对他说:“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裴良瀚的的目光闪了闪,不自觉放轻了手下的力度,轻声问:“从今天开始动的吗?”
姜策:“有几天了。”
隔着被褥和衣服,除了因为呼吸而带起的微微起伏,裴良瀚并没有感受到其他的动静,但这并不妨碍他心情愉悦,脸上不自觉带起笑容。
姜策没有错过他的神情:“你乐什么?我快死了你挺高兴的。”
裴良瀚收敛笑意:“别瞎想,就是肠胃炎而已,你平时也要多注意了,饮食不规律什么东西都吃,说了你多少次了。”
姜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有了就行。”
从裴良瀚的反应来看,这个胎儿至少也有四个月左右了,初具人形的健康胎儿需要复杂的手续才能引产,这是个麻烦事。
病房的空气骤然沉凝重起来,裴良瀚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这个事情本来也瞒不了多久。
在他的计划里,这个秘密应该在下周伴随着他送给姜策的贵重大礼物和鲜花一起揭开,他本想用金钱和利益堆叠起来先打动姜策在揭露实情,好歹也算冲冲喜,免得姜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伤害自己。
其实在医院讲也不错,虽然缺少惊喜但至少很安全,出什么事都能及时有医生。
他疑心姜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却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是伸手抚摸姜策略长的头发,随意地扯开话题:“头发太长了。”
姜策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冷淡镇定,仿佛超脱世外,在他们的相处中偶尔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每一次都让裴良瀚觉得陌生,无所适从。
眼前的恋人从温顺的绵羊变成了石做的雕像,用冷漠的眼神凝视他,缺少血色的唇微微开合,问:“如果是怀孕了,我们会结婚吗?”
他一时有些恍惚。
结婚,这还真是一个遥远又陌生的话题。他和姜策在一起也有三年了,除了玩笑般的几句气话,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
裴良瀚沉默了很久:“宝贝,我不想骗你,也不想你难过。”
姜策笑了笑:“我听不懂,你直接告诉我答案吧。”
真实答案太过残忍,裴良瀚迟疑了很久,喉头好像卡住了石头,只说出一句话:“阿策,你要相信我爱你。”
“哦。”
姜策有些疲惫了。
“不行就不行,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他的语调轻缓柔和,仿佛在说一个故事外的人:“其实你不用说,我心里也该有数,是我自作多情想要一个痛快。”
“我觉得你做得也对,我没爹没妈贪慕虚荣,没学历没本事还干过夜场陪酒欠了一身债,没有你裴总大发慈悲,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被狗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别说你了,谁也不能接受和我这种人结婚。”
“我天生命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哥,你说得很多,我是没有价值的人,是我自甘堕落咎由自取,这些我都认,你说得对。”
“只是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后悔的。”
裴良瀚握紧他的手,感受到了仍在跳动的脉搏,看到了姜策那滴欲落未落的眼泪。
姜策微微向后仰头,这滴泪就消失了痕迹,流进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