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良瀚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夜已经很深,四处一片寂静,再小的动静也有可能无限放大。
房间里依旧只开着一盏小灯,光线昏暗。走近床前,姜策弓着身子抱着一只巨大的蓝海豚玩偶,好像是一两年前某一次他们出去逛街时,商场的满额抽奖礼物。
裴良瀚隐约看见枕头上有一片深色的痕迹,触手是一片湿漉漉的泪痕。
昏暗的光线中,他面上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伸手微微抬起姜策的脑袋,抽出被打湿的枕头给他换上一个新的。
“怎么过来了?”
姜策忽然出声,吓了裴良瀚一跳。
他轻拍几下姜策的背:“我以为你睡了,来看看你。”
姜策语气淡淡,声音有点闷:“看完了就走吧,或者我走也行。”
他伸手想掀开被子,扯了两下没扯动,发现是被裴良瀚用腿死死压住了。
裴良瀚欺身上来按着他的手,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鼻尖对着鼻尖,姜策皱眉偏开脸,温热的呼吸还是打在脸上,近在咫尺的话语更是无法躲闪。
他把头埋在姜策的颈窝,亲吻他的侧脸:“别走,我有话想跟你说。”
“说。”
姜策有些烦躁,他对裴良瀚的话没有兴趣,只想尽早结束交流。
裴良瀚的指尖划过他的脸上残留的泪痕:“哭了这么久,明天起来眼睛肯定肿了。”
在他的印象里,姜策是少有眼泪的人。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里,除了偶尔在床上流几滴生理性的眼泪,他没见过姜策哭泣的样子。
就连当年他们相遇的时候,那应该算是姜策人生最低谷的时刻,他尚且能强颜欢笑,不掉半滴泪。
裴良瀚不了解姜策和苏屿的故事,他想不太通,姜策对这个多年不见的童年玩伴,难道真的有这么深的感情吗?
姜策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拍开他的手:“影响您心情了,对不起,裴总。”
裴良瀚面露难过:“你说这样的话,不是专来伤我的心吗?”
他钻进被子里,强硬地把姜策禁锢在怀中,海豚玩偶被挤到了一边,肌肤大面积的贴近,属于彼此的温度开始传递。
裴良瀚说:“我和你道歉,对不起,阿策。”
姜策垂着眼沉默,等待下文。
裴良瀚的道歉最近出现次数有点多了。
裴良瀚:“这些话我本想明天再说,夜深了,我不想影响你休息。不过现在你醒着,我们聊一聊也很好。”
“不止是为了今天,这么久以来,我总是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很抱歉宝贝。”
姜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裴良瀚亲吻他的额头:“今天这件事是我不对,月山其实前几天就联系过我,她觉得你长得像苏屿的朋友,但不能确定,所以找我帮忙确认。”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该告诉你这个事情。”
“这段时间你身体不好,也没有什么精神。我觉得让苏屿来和你见一面,对你的病情也有好处。才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想确定之后给你一个惊喜。”
“我确实擅作主张,没有问过你的想法,原谅我好吗?”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娓娓道来,似乎真情实感。
姜策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他,想从这张熟悉的脸上寻找出真相的蛛丝马迹。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他才刚刚对裴良瀚和盘托出善堂的事,祁月山那边马上就找上了门?
裴良瀚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眼神温柔:“之前我没有意识到,原来我总在逼着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我觉得这是对你好,但其实仔细想想,有些事对你负担太大了。”
“我向你道歉,宝贝,我保证再也不会逼着你按照我的意愿做事,你想做什么都好,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只要你高兴,那就很好了。”
有一段时间,他确实有过想和姜策分开的想法,他迫切的希望姜策能找到一条出路。
姜策脱离社会太久了,如果突然提出分手,说实话他很担心姜策的情绪。
他们为此爆发过无数次争吵,姜策一次次的挣扎拒绝一次次怀疑到最后无奈的妥协。
他已经接受了裴良瀚对他的所有评价。
懒惰无能不思进取,这些话裴良瀚反反复复的对他提起。
到现在他姜策已经接受自己的无能做好了改变的打算,忽然又温情脉脉地对他说:是我不好,不该强迫你,快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吧。
姜策笑了笑,眼神冷淡:“你是不是在耍我玩呢?”
“旧事先不提,苏屿这件事,你对我说的是真话吗?”
他性格里尖锐的部分再次显现,裴良瀚知道两人之间缺少最基础的信任,花言巧语难有成效。
裴良瀚:“我保证这是真话,是月山先找来的。”
姜策问:“你用什么保证?”
裴良瀚思索了片刻,做出一个发誓的动作:“如果我在这件事上撒谎,就让我今年所有指标都全省倒数后三。”
……
这种又有用又没用的东西到底为什么要拿出来说。
姜策:“你还挺下本的。”
裴良瀚见他态度略有缓和,眼角带上笑意:“做错了事情要赔礼道歉,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为表诚意,宝贝,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姜策推了他一下:“想要三吨金子打的床,你有吗?”
裴良瀚跟着笑着感慨一声:“啊,买不起。”
他坐起身,伸手去拿姜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亮屏幕后放在姜策的面前解锁。
首先跳出来的是银行的到账信息,姜策被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眯了眯眼,在看清到账的数额时,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裴良瀚,目光复杂:“这么多?”
裴良瀚侧躺着用手撑头,笑着看他:“一点点心意,现在可以考虑原谅我吗?”
他凑上前亲吻姜策的脸和耳垂,暧昧的气息酝酿,姜策没有躲避也没有出声,只是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很久。
“你给了钱,我哪能不知好歹。”
他温顺地缩进裴良瀚的怀抱,语气平静:“我不想苏屿知道我在你这里。”
裴良瀚:“好,你放心,我去和月山说。”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以色侍人摇尾乞怜为生,像花瓶一样被摆在别人家里。
这辈子活成这个样子,姜策已经不去想什么未来与前程了,只担心给苏屿带来麻烦。
他想,苏屿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在祁家的日子不一定好过,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已知徐延是浪荡的花花公子,裴良瀚是事精少爷控制狂加挑剔鬼,跟他们两个混在一起,祁月山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苏屿的日子过的够不容易了,不应该再因为他增添烦恼。
裴良瀚的道歉不一定真心,但到账的钱不会做假。如果还有未来的路要走,就要争分夺秒把握每一笔能拿到手的钱。
在裴良瀚的耳提面命轮番洗脑鸡汤的攻击下,姜策真的想出了一个对未来的规划,也很简单,赚够五十年的钱,安安定定的过一段平静的生活,没钱了就去死。
这些天白日空闲的时候他就算过一笔账,扣去给姜父在观里供灯三十年的钱,不计裴良瀚平日里送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贵重物品,他这些年其实没拿到什么钱。
裴良瀚是给个慷慨的老板,平时对下属的奖金从不苛待。对于姜策,他更多赠送的是各种贵重的礼品。
这些礼物名义上被赠送,姜策却不敢相信它们会属于自己,他没有能力和渠道把它们变现,也不确定分开的时候真的就能带走,所以干脆忽略不计。
他的情况有些特殊,裴良瀚替他还过一笔巨债,虽然也有日常的转账,但次数和数额都不稳定。想要攒足够花五十年的钱,还是远远不够。
姜策觉得够可怜的。
卖身卖命伏低做小三年,只攒下这么点苦命钱。
姜策枕在他的手臂上,感受到裴良瀚的手摩挲过他的背和脊椎,最后虚虚搭在他的腰间,手掌轻柔的抚摸他的小腹:“睡吧,我爱你。”
“嗯。”
“下午不是说想去钓鱼吗?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明天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明天看吧。”
裴良瀚又愁了起来:“怎么啦,还是不高兴?”
“没有,就是困了。”
姜策想扯出一个微笑,可脸上的肌肉僵硬不听使唤,连这样简单的敷衍都做不到。
姜策闭上眼睛:“睡觉。”
这一夜裴良瀚辗转难眠,裴成昊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响起。
他能用钱暂时稳住姜策的情绪,但始终不敢坦白关于孩子的事情,这件事是随时会爆发的炸弹,姜策能平静地接受这件事的概率比动物园的猴子打出一篇西游记的概率还小。
说姜策心里对他没有不满,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能直说,就得想办法旁敲侧击让姜策接受。
工作上的事情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可以干脆就先拖着,有的事情拖着拖着能消失。
但胎儿是会一天天长大的,可能拖出事来,也可能拖出办法。
他前几日咨询过仁睦的医生,虽然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但在实际应用中,大于14周的健康胎儿,一般是无法进行引产手术的。
他们的孩子已经接近十五周,只要姜策的状态足够稳定,也到了该坦白的时间了。
窗外风声呼啸,南城的春日向来没几个好天,湿漉漉凉沁沁的春风吹落满城的枯叶。这些叶子在冬日里青翠挺拔,偏偏要春风一吹才落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