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纸张从那本圣经中散落了出来,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照片、地址、手记、目击证人的口述,林林总总——这是费奥多尔收集到的情报资料。
而这些情报的丝线汇总在一个人身上——奥利弗。
奥利弗的视力不错,能够看清这些好似不经意间飘落在他眼前的情报文件上的文字。
“您不需露出如此诧异的表情,毕竟死屋之鼠的主要业务之一,就是收集情报呢。”
奥利弗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眸中那些怯懦、卑微和祈求的色彩褪去,像被海浪冲走的痕迹一般一干二净。
“真是令人诧异,费奥多尔阁下,您的情报又是从何而来呢。”
“您知道的,老鼠这种生物,到处都存在。”费奥多尔用婉转的语言巧妙地回答。
没错,他的全名叫做——奥利弗·威廉·莫里亚蒂。
他的血脉里流淌着莫里亚蒂家族的血液,对,就是那个以犯罪为艺术的家族。
“奥利弗·威廉·莫里亚蒂。”
费奥多尔在死寂当中饶有兴致地念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威廉……不就是百年前那位大名鼎鼎的威廉·詹姆士·莫里亚蒂的名字吗?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犯罪卿阁下,传说中那位犯罪咨询师,犯罪界的拿破仑。”
“拥有非凡的数学天赋,发表了震惊学术界的著作,曾经在大学里单人数学教职,然而,”他语调一转,“他犯罪的血脉不甘寂寞地觉醒了,导致了后来伦敦市内超过半数的由他一手主导的犯罪事件,震惊世界。”
奥利弗:“……”
然而费奥多尔不知道,事实上,犯罪卿并不仅仅指的是威廉一人,莫里亚蒂家的三兄弟——这三人联合在一起,才是犯罪卿。
“将那位犯罪卿阁下的教名作为自己的中间名,看来您对他很是崇拜呢。”费奥多尔尾音缠绕着西伯利亚冻土般的气息,令人控制不住颤抖。
英国人的姓名通常由三个部分构成:教名、中间名和姓氏。其中,教名是在婴儿接受洗礼时由牧师或父母亲朋所取;中间名则可以在洗礼后由个人自行选取,通常放在教名之后。
奥利弗掀起眼皮,瞳色如冰原上的极光:“您可真是……令人惊叹。”
费奥多尔的幽深的眼眸让奥利弗感到一丝胆寒,因为对方可怕的洞察力。
不愧是被称呼为魔人的家伙呢。
被紧紧束缚住身体的英国异能力者遮掩眼眸中的寒光。
“没错,我确实是莫里亚蒂家族的后裔,只不过是没落分支的血脉,资质愚钝,现在也只是个普通的异能力者,勉勉强强地继承了天赋罢了。”他低眉敛目,谦逊地说道,微微抻起感受到轻微禁锢感的脖颈。
——依旧可以清晰感受到脖颈间的异能环抑制效果。
说起来,这个环本身并没有抑制异能的功能,只是监狱针对他个人而特意打造的异能造物。因为他的异能通过感官发动并锁定偷取对象,所以在里面加上了混淆感官的异能特性来克制他的能力。
就好比给视力正常的人戴上高倍近视眼镜会感受到头晕头痛、恶心想吐、极度烦躁,而且难以定位目标。
但说到底,只是影响混淆感官,并不是让他彻底无法感知,不然那些人也不必再借用眼罩、耳塞等外物来限制他了。因此,他可以明显感觉到,以他为圆心的范围里存在着一位异能力者——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费奥多尔。
可惜,戴着异能颈环看不见对方的异能力,也无法偷取。
要怎么拆掉呢?监狱那群家伙为了避免强拆异能颈环,在里面设置了感受到过度的机械应力会直接引爆的程序。啧,明明他都那么乖巧听话了——要是有钥匙,或者能够干扰磁场的信号波就好了。
“那么,鄙人有幸听奥利弗阁下讲述您的故事吗?”费奥多尔状似没有注意到他的魂游天外,依旧是客气又谦和的语气,那双幽深如红潭的眼眸适当地透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只不过,奥利弗知道,他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轻轻呼出口气。
他的故事很简单。
他的父亲是一位莫里亚蒂,毫无疑问。不过,那个男人来自一个没落的分支。而他的母亲,则是英国某个贵族家族的千金,据说祖上有爱尔兰的血统。
他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风流滥情的父亲用虚假的温柔欺骗了母亲,生下了他,随后又不负责任地离去。
他的诞生是贵族昂贵的羊皮靴上的污渍,罪名是以卑贱的平民之血玷污了纯洁高贵的血脉,甚至连累了原本备受子爵宠爱的母亲。因此,他自小和母亲生活在那还算富裕的乡下贵族庄园家,却受尽白眼。
但好在,尽管不受待见,他还是受到了贵族家庭教育的恩惠,语言、马术、算术、礼仪等,从温柔的母亲那里习来了许多知识,聪明的头脑和极强的学习能力让他很快在新生一代里崭露头角,子爵大人也终于对他们放缓了脸色。
直到有一日,从未谋面的父亲突然出现,像一阵风一样把无力反抗的、弱小的他带离了那个地方,甚至直接跨越大洋,来到了远东的陌生国度,名为日本的国家。
这里是日本北部的一个城市,陌生的人种,陌生的语言。他脱离了那卑微却又高贵的贵族庄园,从不受待见的小少爷沦为随处可见的流浪儿,跟着血缘上最亲的陌生男人在贫民窟里生存。
不过,对他来说,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不明白父亲在想什么,不清楚他每日在做什么,但他从父亲那里学到了在贵族家里一辈子也无法学到的东西——撬锁、制作炸药、枪击等等在内的大量犯罪技能。
可能是因为犯罪家族的血脉,他在贫民窟里的生活可以说得上是如鱼得水,只是他依然忍不住想念大洋彼岸的母亲,思考她在那里过得如何,如果没有了他的存在,母亲在家族中的境遇会好转呢?
但没想到,他只在十二岁那年等来了一封临终前寄来的信,由他的父亲代为转交——是母亲在病逝前寄给他的绝笔。
字迹潦草,沾满了泪痕。
他求百无聊赖的父亲带他回国。
彼时,他已经能够独自在贫民窟独自生存,于是他用母亲教他的贵族礼仪,父亲传承给他的犯罪天赋,联合子爵家的敌人,将那个明明是至亲却折磨母亲至死的家族,那些曾经羞辱他们的人,那些暗中进行可怕实验的卑劣者送进了地狱。
随后,他自愿走进了英国异能力关押高危异能力者的监狱,算是为母亲的死赎罪。
然后就到了一年多后,就是被死屋之鼠带出监狱的现在。
……
“真是精彩的故事。”
费奥多尔轻轻抚掌,仿佛他是歌剧院里被精彩表演所折服的听众。
奥利弗垂下的目光放空,他注视着自己脚下泛着诡异油光的木质地板,暗暗嫌弃地撇嘴。
三月份欧洲地区气温较为温和,但航行在高纬度海域的体感温度相对较低,何况是见不到阳光的底层船舱,更是阴冷不适。
原本在监狱中一直保持赤裸着的双足被套上了雪白的袜子,他现在依然穿着那套象征着囚犯身份的素白棉质服装,他蜷了蜷因血液不畅通而僵硬发麻的脚趾。
真是恶趣味呢,哪怕他从船舱里面逃出去,这么特殊的衣服估计也会被那些通过气的船员给逮起来。
“听说,您一开始只是被关押在低危的异能力囚室中。”费奥多尔又抿了一口茶水,平静地注视着茶水中一圈圈泛起的涟漪。
“一是因为您束手就擒时表现出了无害顺从的姿态,二是因为仅仅12岁的低龄,哪怕在手脚甚至面部都沾满了鲜血,依然被当做了一位异能力暴走的无辜孩童来对待。”
费奥多尔就像是亲临现场旁观了那一出惨剧一般,他轻呷了一口红茶,娓娓道来。
“三是因为英国子爵庄园地下室中搜索出了人体实验的痕迹,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呢。当时那些抓捕您的警察恐怕也只是以为您是那场可怖的人体实验的受害者,在非人的欺凌下爆发出来异能的力量,拯救了那些在人体实验当中被折磨的孩子。”
“根据现场的痕迹检测,所有被害的英国贵族们浑身毛发消失,全身上下被黑色凝固的血液覆盖,面容模糊到无法分辨身份的地步。检测后发现,他们无数道钢线般的切割,而脖颈上面深可见骨的勒痕是最后的致命伤——他们死于自己身上的毛发。”
奥利弗面色寡淡,流金般的中长发垂落至锁骨,在昏暗的光下折射出灿烂的光晕。
他的声线似冬夜凝结的雾凇,用仿佛在说着其他人的事情般的平静口吻叙述道,“这是罪有应得。毕竟他们所承受的,不过是他们施加在无辜孩子身上的痛苦的百分之一而已。在生命的最后,绝望又痛苦地感受着生命像沙子般从自己的手掌中离去,却又无可奈何,也算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赎罪吧。”
“真是残忍又痛苦的死法呢。被自己身上头发缠绕着,越勒越紧,肌肉仿佛被切开,骨头也在哀嚎着,像是要把骨髓拽出来一般的钻心疼痛,持续了几个小时,又无法逃脱,只能在那灭顶的绝望当中缓缓地走向死亡。”
费奥多尔饶有兴味,尤其听到对方无意间提到的罪和罚的论述更是让他眼眸浮现出古怪的欣赏。
“听说血掌印几乎布满了整个庄园,想必,哪怕再低的价格,后面也不会有人愿意接手那个发生过凶杀案的豪华庄园了吧?”
哪怕说着残忍和痛苦,费奥多尔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得像死水一般,甚至还浮出了某种愉悦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