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来试试看哪件你穿的上。”
许婶见她站在窗边发愣，上前催促着。
李照月回过神来，应道：“好，来了。”
“这都是我女儿年轻时的衣服，你和她身形看着差不多，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快去试试喜欢哪件。”
李照月见她主动提及女儿，语气也颇为轻快，顺着她的话，好奇问道：“那阿姐如今何在？你们不住一起吗？”
“他夫家是宛城人，前些年成亲后，她就搬过去了。只能偶尔回来看看我，陪我一两天。”
“既然如此，婶子你怎么不也过去？一个人住在这深山，要是哪日生病身边都没个人来照顾。”
许婶露出一脸期待，却是为难道：
“我这半辈子都在这里生活，从没出过远门，要是出去闹笑话就不好了，也省得给她丢人。”
“这件真不错，你穿合适。你再来试试这件。”
“她能记着我这个老母亲，能偶尔回来看看，我就知足了。”
听起来倒也和睦，远嫁的女儿心中时常牵挂着在家的母亲，可是她的父亲呢？
李照月在衣柜的边上看到挂了几件男装衣物，颜色老气且衣型宽大，许婶是绝对穿不了的。
她知趣的没有再多问，试了几件衣服，挑了两件合身的穿上。
“行，不错。”
“走吧，我们去给你…”她顿了一下，眼神探究地问道：“屋里那位公子如何称呼？”
李照月想了想，道：“他是我哥哥。”
“哥哥啊。”许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一点也不相信，两人虽然样貌非凡，可那五官长相的区别可大了。
“他的情况看着不太妙，伤口可要及时处理了。”
她说着从旁边架子上挑挑拣拣，熟练地拿出了几个木制的药罐。
等到两人再次返回房间，阿叔已经早早准备好了，陆絮风毫无知觉，赤着上身躺在床上。
许婶将几个罐子分别打开，依次将药膏涂上去，又拿了干净的布条给他缠了绷带。
忙完这一切后，阿叔犹豫着开口，提出要先离开。
“你也好多年没来过，既然今天来了，就留下吃过午饭再走吧，也不耽误多少时间。”
“多谢了许妹子你的好意。今天实在是太不行啊，自从前几年出了点意外，家里面都严禁我走的太远，昨日还是我偷偷出来的，要是太晚回去，免不了要让家里人担心的。”
“下次吧，等下次我一定留下，到时候和老许再喝上几杯。”
“他今日没在吗？怎么没看到他。”
许婶面色有些不自然，僵硬地应着，“没在呢。早上就没见到他。”
“行，等他回来帮我问候一声。小姑娘，许妹子，那我先走了。”
李照月和许婶一起将他送到岸边，挥手告别后又回到了林中小屋。
“我今日本想杀两只鸡来招待你们的，既然他不想留下，那就让我们二人饱饱口福吧。”
许婶热情地带着李照月去了鸡圈，里面十几只鸡抖着脖子，咯咯哒哒地来回走动。
“早上你们过来前，我正在翻鸡圈呢，三天不收拾都不行，不然这味道大的很。”
李照月深以为然，听她这么说，也注意到了里面有一小片地的颜色和其它不一样，只是那群鸡来回走动，唯独避开了那处。
“这两只鸡长得肥，就它们了。”许婶找准了目标，抬脚踏进了鸡圈。
“中午我再放些蘑菇，菌子，做个炒山鸡，都是家养的鸡和山里的菌，那味道做出来可香了。”
“许婶的手艺做出来的菜肯定好吃，我等下给您打下手。”
李照月真诚地夸赞着，又不动声色地问道：“大叔中午也不回来吃饭吗？”
许婶一手一只鸡，掐着它们的脖子走了出来，直直去向厨房，“不回来，不用管他，他一向如此。”
她识趣地闭上嘴，跟在许婶身后去了厨房，一起准备着东西。
“哎呦，我这记性，忙活了半天，菌子还没采呢。”
“屋后的大树旁边，那里昨日有刚长出来的，新鲜着呢，我腾不开手，受累你去采一些回来。”
李照月出去时又看到了屋侧旁边的那条小路，有几个浅浅的脚印，站在路口望去，两侧只有杂草和树木，看不到尽头。
她转身走到屋后，一眼就看到了许婶说的那棵大树，树下长着好些鲜嫩的菌子，她估摸着两人的饭量，采摘好没有多待便提着篮子回去了。
许婶的手艺果然很好，鸡肉中夹杂着菌子的鲜甜和新鲜，菌子里则包裹着鸡肉的霸道香味，吃到嘴中，只觉鲜嫩爽滑。
“我刚刚盛了碗鸡汤放在桌上，等下你端过去给你哥哥用些，现下他吃不了饭，也是要补充营养的，不然这身体可好不起来。”
“好，晚会儿我将厨房收拾好就去。”
“来者是客，不用你收拾，吃完就快去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李照月端着鸡汤上去，见陆絮风还是昏迷不醒，还好体温已经恢复正常，苏醒也是很快的事了。
她皱着眉头想将勺中的鸡汤喂入他口中却怎么也喂不进去。
“好吧，我也不愿意这样的，都怪你不配合。”
她对着不省人事的陆絮风喃喃自语，然后将碗放在床头的桌子上，一手捏着他的脸颊，一手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灌了进去。
将一大碗鸡汤全部喂完，李照月松了口气，端着空碗回了厨房。
许婶见碗里空空如也，惊讶地问道：“都喝完了？”
李照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都喝完了。”
“喝完就好，能喝进去就说明身体开始好转了。”
李照月没有接声，默默走到一旁帮她一起收拾着厨房。
茶余饭后，许婶又拿了好些衣服出来搭在外面晾晒，李照月不解，许婶只笑着说拿出来通通风。
“哦，对了。”许婶主动说起了那条小道，她拿着烧火棍在地上划着方向和路线。
“过几天你们离开时，就顺着这条小路走，这是条近路，省事的多，走上三五个时辰就能到宛城了。”
“要是在这里等过路的船只，怕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呢。这条水路不好走，很少有人船走这里，你们怎么坐上了那样的船？该不会是受骗了吧。”
“这条水路很少人走吗？”
“是啊，我这几年很少见有船经过。”
到了晚间，李照月抱着许婶给的一床棉被上了二楼，说是要注意伤患夜间的体温变化，要是发热了就要及时找她，并且表示这张床很宽，足够二人各自休息的。
看着床边的陆絮风，李照月心里默默祈祷今晚不要再有发热了，顺便祈祷他能够早日好转。
认命地将被子往床上一扔，动作利索地爬到了床的里侧，拿过多余的枕头放在了两人中间，吹熄了桌上的蜡烛，这才安然地躺下睡觉。
不知是这两日太过劳累，还是山间的寂静提供了绝佳的睡眠氛围，李照月躺上温暖舒适的被子里，很快就入睡了。
夜过三更，万籁俱寂，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两人身上，陆絮风缓缓睁开了眼睛。
身侧是平缓微弱的呼吸声，扭头看过去，是李照月，借着明亮的月光，扫视着整个房间，接着发出了声无声的叹息。
他努力地向外挪动着，过了许久也只动了丁点距离，伸手摸了摸身体，应当是已经上过药的，上面缠满了纱布，裹得他有些难受。
天空的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陆絮风隔着窗户呆呆看着，想起了他童年时见到的那双明亮的眼睛。
很难想象那是一双老人的眼睛，明亮透彻，洞察天机。
他当时还是个小乞丐，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和陆老头在一所破败的寺庙生活。
寺庙年久失修，毫无人气，早已破败，房顶烂了一个大洞，陆絮风每晚躺在破草席上刚好可以透过它看见天上的月亮。
自从陆老头花光了他的最后一个铜板后，他们两人就在这里住下了，陆絮风在这里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常常观察着他们，呆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
直至一日，有个老妇人走了进来。她和李老头不一样，和其它老人也不一样，和其它人更加不一样。
她的身体细瘦，看起来薄薄一片，手上瘦的皮包骨头，脸上和眼角满是皱纹，牙齿发黑快要掉完，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和往常一样，陆絮风时常观察着她，她走路时腰背直挺，活力四射，一双眼睛圆溜乌黑，清澈明亮，头脑清醒，虽然口齿不清，讲话却头头是道。
一日，寒冷的冬季久违地出现了晴天，一队人马匆匆在这里停留，又匆匆地离去。
老妇人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们的动作，在人离开后，深深哀叹一声，年幼的陆絮风第一次走向她，好奇问道：“你为什么哀叹？”
她看向陆絮风，上下打量他一番后，眼神久久地盯着看他。
“我为生命的再次逝去而感到惋惜，所以哀叹。”
陆絮风不懂，“你是说他们吗？他们会死去吗？”
“每个人都会死。”
“死亡是什么？”陆絮风发问。
这段日子上街溜达时，经常听说谁谁死了，他跟着去看，只见一家人痛哭流涕，其它人在桌上欢声笑语，等将死者埋在地底后，家人也开始有了笑脸。
他不懂为什么上一刻还是悲痛欲绝，下一刻就能喜笑颜开。
“死亡……”她想了想，缓缓开口，“死亡就是灵魂和身体永远陷入沉睡，再也醒不过来。”
“那你方才怎么不告诉他们，好让他们提前应对。”
“有些事，就算知道了也无用，无非是白费功夫，兜兜转转，还是要迎接它原本的结局。”
“那你呢？你若是知道自己的死期，也不会提前应对吗？”
“我？当然。”
“在冬季的第一场雪到来前，我就会死去。”
陆絮风不信，整个冬季的气温都很高，陆老头还说这很难得，今天还是大晴天，照这么下去，这个冬季可能都不会下雪。
老妇人看了眼小小的陆絮风，突然开口道：“你也一样。”
陆絮风吓了一跳，咽了口水，忐忑不安道：“我什么一样？我也活不过第一场雪吗？”
“那倒不是。当你红鸾星动时，你的死劫也会跟着到来。”
“那我会死吗？”
“也许吧。现在的我，已经看不到那么远的事情了。”
陆絮风吓得双眼飙泪，眼泪汪汪地哭闹着去找陆老头。
“我不要，哇哇。我不要这什么星，我不想死。”
陆老头哈哈大笑，安慰着他，“你现在提前知道了，以后避开不就得了，避开就不会死了。”
就像月亮永远挂在天空，不管你能不能看到。
就像死亡出生便如影随形，不管你接不接受。
在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陆絮风半夜被冻醒了，看着雪花飘飘洒洒地顺着屋顶的破洞落了下来，想到了那日老妇人和他说的话，一骨碌爬了起来。
老妇人靠坐在旁边的柱子上，面色如常，寂静无声。
陆絮风轻轻走近她，拍了下她的肩膀，没有温度，是僵硬的，害怕地将手放在她的鼻头处，也没有呼吸。
他连忙将鼾睡的陆老头拉了起来，两人趁着雪花还未铺满大地，将她埋进刚挖的土坑，立了个简单的木碑。
自此之后，那双眼睛和那番预言深深刻进了陆絮风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