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月衣着完好的躺在床上，旁边是她早已准备好的小包袱，身体随船颠簸，眼睛紧盯房门，耳朵也支棱了起来。
夜晚依旧是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得到虫鸣声。
时间过去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李照月等得有了困意。
她扭头看向对面的哑婆，颠簸的动静也扰不到她的睡眠，平稳的呼吸声充斥着这窄小的房间。
夜半时分，李照月半梦半醒之间，外面传来了声响。
来了！
她猛地惊醒，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只等外面的动静再闹得大些。
过了片刻，外面的声响离她越来越近，武器相击的铿锵声，错乱的脚步声接连不断，火光忽明忽灭，人影幢幢。
不好，这把火烧到这里来了。
李照月将门打开个缝隙，借着火把的光线，偷偷向外看去。
甲板上聚集了大批的人，快要将空地占满，外围的人群拿着刀剑或棍棒，用力地向里面挤去，人群内部不断传来金属撞击声。
在明灭的火光中，她隐约看到陆絮风正在被围攻，面对如此多的敌人，他犹如困斗之兽般做着挣扎。
这艘船的外侧有个小小的木舟，平时放置一边，只用作危急时刻。
李照月在登船那日就注意到了，借着高处的优势，她这两日观察过了，很少有人在意过它，放倒那个小船也非常简单，她已经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
她原本的设想也很简单，先将那张纸条送给陆絮风，以防他毫无还手之力就被人解决了，再等待时机，待这两伙人斗得不可开交之时，她就偷偷溜下去，趁无人察觉，划着那艘小船离开。
从此，天地自由。
可是她误算了，这根本不是双方的较量，而是一人对几十人的生死之争。
计划出了差错，但时间不能再耽误了。
陆絮风眼看坚持不了多久时间，再晚上一会儿，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她也会失去机会的。
没有多想，李照月悄声将门打开，打算从人群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刀剑交错的声音不止，在场的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般格外的亢奋。
陆絮风浑身有不少地方挂了彩，周身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风气喘吁吁的看向不停攻击着他的昔日同伴，愤怒的问道：
“为什么？你们是何时叛变的？”
那人手中动作不停，幸灾乐祸道：“陆公子多想了，你怕是不知道吧？你，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此事，公子知晓吗？”
“哼，你以为这件事他不知道吗？若不是公子的默许，怎么会有人敢对你下手呢？”
陆絮风只觉心寒，自从他去到苏家，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尽职尽责，没想到却也遭人忌惮。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燃眉之急，情势危急也是假的，这一切都是你们联合起来为我做的一个局？”
“实情是什么，你可以到地底下向苏老爷苏夫人去问清楚。”
“噗嗤”，一把带血的尖刀插入陆絮风的胸膛，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身旁的小厮，站立不稳。
“你也…”
那人冷淡道：“公子你莫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过出众，惹了整个苏家就算了，现在连苏公子都开始对你不满。”
“你又何必继续做无谓的挣扎呢？不妨告诉你，整个船上的人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无论如何，今晚必须有个结果。”
“不如你束手就擒，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们可以让你轻松上路。”
“既然这样…那我就更不能让你们如愿了。”
陆絮风缓缓向后退着，手中挥舞着打斗中得来的利剑，周围大多数都是拿钱办事的混子，没必要为了钱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纷纷向后退着。
那几人见这大好时机错过，疾言厉色道：“你们在做什么？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船管事的也在其中，他也有些不满，没想到这小子能撑这么久，现在更是有些不要命的状态。
他的手下已经受伤了不少人，但想到那丰厚的酬金，那点不满就显得微不足道，瞬间烟消云散。
“抓住他，奖赏加倍。”
船管事大声的喊道，率先举起了长刀。
陆絮风动作迅速地闯出了重围，见人群又向他扑来，他有些体力不支，此刻已是避无可避。
四周皆是平静幽深的河水，水中的危险也尚未可知，看着眼前逼近的人群，他转身跳入了水中。
“噗通”一声，巨大的声响激起了李照月的注意。
她连忙向下看去，只见一道身影孤注一掷的跃入水中，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事不宜迟，她要赶快下到一层去。
“你带着包袱要去哪里？”
江度意不知何时竟然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旁，抓着她的手腕，面色阴沉的厉声质问着她。
李照月头皮一炸，不寒而栗，一股恐慌感袭上心房。
难怪江度意方才没有参与进去，他知道了这些小心思和计划，故意在这里等着。
她的呼吸停止了片刻，前所未有的勇气在那一刻迸发。
李照月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力气奋力挣开了他，毫不犹豫的攀上船舷，和陆絮风一样，跳了下去。
巨大的冲击力和坠落感让她失去了方向的感知，河水冰凉刺骨，身体也很快就没了力气。
身体不断下坠，意识逐渐模糊，眼前走马灯的浮现了许多景象。
她以孤儿的身份做了江家的童养媳，为了名声的好听，对外一直宣称是江度意的未婚妻。
每日照顾着江家众人，被迫困于那小小的庭院之中，还要提防江度意的威胁和恐吓。
可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她要挣脱，她要逃离。
现在，她要活下去！
李照月微微睁开眼睛，水底一片漆黑，周围一片虚无，她不想就此死去。
她不要！！
她在水中不停挣扎着，却只是减缓了堕落的速度，再一次的失去了力气，身体轻飘飘地向下落去，双手却奋力地向上举着。
在意识将要消散时，鼻尖突然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她的手被人紧紧握住，瞬间拉出了水面。
李照月总觉得腰间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戳着，她一把抓住了那作怪的源头，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就见面前一个黑影正对着她。
“醒了？力气还挺大。”
黑影见手中的东西被她抓住，向后拽了下，没拽出来，松开手后缓缓坐在了她身旁的草地上。
李照月听到声音才知道那黑影就是陆絮风，他背对着月亮，只能见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东西，是一根树枝，想必是陆絮风为了试探她还有没有活着，随手捡了来的。
好在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周围也无云彩遮挡，皎洁的月光足够让她看清周围的事物。
水面洒满了明亮月光，使得视野更加清晰，河道蜿蜒着向前伸展，两侧是重叠的山峦，山中林木茂盛，鸟鸣和虫叫此起彼伏。
李照月缓缓起身，眼皮上方一阵疼痛，她伸手摸了下，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是何时造成的伤口，已经高高的肿起了。
陆絮风似是瞥了眼她，冷淡开口问道：“那日……你是故意撞向我的吧？”
没错！
那日她发现青坪镇登船之人除了她之外，其它皆是男子，江度意还掩人耳目的特地让她换了男装。
可明明下船的时候，人群中还有不少女子，在甲板相遇时江度意对他更是表现出异样的兴奋。
她敏锐地捕捉到这些信息后，决定小小地试探下，在可以退回其它方向时，故意撞向他。
“可那张纸条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吗？难道是分赃不均？”
李照月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
陆絮风见她陷入回忆，以为她还在想着船上之人，冷嘲热讽道：“怎么？还在想着你那好表哥吗？”
他听到了江度意那日唤她的身份。
李照月扭头看向他，皱着眉头疑惑不解，不知他为何得出如此结论。
只是光线昏暗，陆絮风看不到她脸上的细微表情，见她有了反应，继续道：
“你该不会盼着他来找你吧？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那船早已离开了，现在这里，只有你我。”
依他对那伙人的想法，就算是要打捞他的尸体，也不会是现在，最早也要明日早上才会行动。
而他，一定要在天亮前离开此地。
至于她，应当是被那些人放弃了吧。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陆絮风商量道。
“你将我平安带离此地，保障我恢复伤势，待我痊愈后，自会给你酬劳答谢。”
李照月不知道他受伤的程度，两人近在咫尺，她是可以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的，可他能在水中将她救出，应当问题不大。
陆絮风如今也算她的救命恩人，她的确不能将他丢在此处，见他主动开口，她借着台阶下，问道：“你能给多少？”
“他们给你们多少？他们能给的，我也能给。”
“什么？”李照月一时没明白。
“他们开多少钱，雇你们来杀我。”
这个问题把李照月问到了，她还真的不知道，不过雇佣那么多人，价钱也不会低。
“一千两。”
陆絮风立马开口答应道：“可以，事成之后，我付你一千两。”
“不过……”
李照月见他答应那么痛快，有些意外。
“这一千两是照顾你的价格，万一在途中我们遇到其它危险，还是需要我来保护你，在我的眼中，我的生命更加重要。”
“所以，除此之外，你还要另外付我一笔钱。”
陆絮风似是低声笑了下，盯着她看了片刻，也答应下来。
“可以，除了那一千两之外，我可以答应你三个要求。”
“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钱也解决不了的，更何况你一适龄女子，身怀巨款，想必以后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说呢？”
李照月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点头同意了。
“那么陆公子，眼下我们要如何离开？”
陆絮风双手交叉，向身后的草地躺去，安详道：“这不是应该你来考虑的事情吗？我现在可是雇你办事的东家。”
李照月，“……”
“空口无凭，甚至字据都立不了，更何况你现在自身难保，谁知道你的话有几分真假，反正也走不了，要不我们一起留在这里等死吧。”
“好啦好啦。”陆絮风见她突然炸毛，学着他见过的风流公子那般安抚道：
“下午时我们刚过宁州地界，想必这附近就是宛城了，这里的人善水性、喜泛舟、垂钓。若是幸运，会有人经过这里的。”
“若是不幸，那就如你所说，一起死在这里了。”
好在陆絮风的话不假，等了半柱香，一个老翁泛着小舟驶了过来。
李照月急忙上前，只说两人出来游玩时，不幸落水，询问能不能稍带两人离开。
老翁人善，见这两人面貌不似恶人，浑身衣衫皆已湿透，此时更深露重，再待下去，难免危及生命。
他将小舟的杂物往旁边挪了挪，挥手让两人上来了。
在满天繁星的见证下，李照月搀扶着陆絮风，跨上了那艘飘摇的乌木小舟，摇摇晃晃的驶向前方。
两人并排躺在船上，老翁甩了个鱼钩，独坐在船头，嘴里哼着不知名小调，小船顺水而下。
她扭头看向身旁，陆絮风紧闭双眼，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虚弱的晕过去还是因疲惫不堪的睡着了。
李照月看向夜空，月亮和星星闪闪发亮，依旧稳稳地挂在那里，平静而祥和，自由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