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先生你好,我是你今天的声乐老师古谙。”
古谙对被助理带进琴房的隋漠开口自我介绍。
她站在海因兹曼水晶钢琴前,阳光自穹顶的雾面玻璃天窗漫溢而下,在棕色木地板上铺开一片粼粼的光潭。那些原本刺目的光线经过磨砂质感的过滤,在空间里流转成一种温润的明亮。
白衬衫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那衬衫白净挺括,西装裤的线条笔直,自腰间一泻而下,在脚踝处略略收束,衬得身形愈发修长。乌黑的发髻绾得一丝不乱,偏有几根不驯服的碎发,在耳后弯成柔软的弧度。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古谙镜片后的浅棕色眼眸静得像一泓无波秋水笑容温和。
她有一张被岁月温柔亲吻过的面庞,眼角纹路细细舒展,笑起来像浅浅的月牙。上了年纪双颊不再饱满却透出时光沉淀下的温润从容。眉宇间总含着三分笑意,连额间几道若隐若现的细纹也显得平和,你看到她便觉得岁月从不败美人非是虚话。
古谙教授是华国声乐界的传奇人物,18岁便以惊人天赋斩获多明戈世界歌剧大赛(Operalia)冠军,成为亚洲首位获此殊荣的歌唱家。华国一级歌唱家、港澳金针奖三连冠得主。“天生的威尔第演唱家”,古谙教授现任中_央音乐学院和魔都音乐学院教授,门下弟子占据华语乐坛半壁江山。两所学院在招生宣传时,常以她陈列室的无数奖杯作为金字招牌,吸引无数怀揣音乐梦想的学子。
"古谙老师???"
隋漠的脑子"嗡"的一声,被震得神魂俱颤。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又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谢小姐竟然请她来给我上课?
他的喉咙不自觉地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散了这突如其来的幸运。胸腔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撼,思绪如潮水般激荡,最终只化作一个念头——
我何德何能?
那可是古谙教授啊!华国声乐界的传奇,无数音乐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存在!
这哪是烧高香能求来的机缘?这怕是祖坟冒青烟、祖宗十八代积德都未必能换来的造化!
隋漠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襟,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向古谙老师微微欠身,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古谙老师,您好。"
他面对古谙的姿态拘谨而谦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目光低垂又忍不住悄悄抬起。一米九的个子现在却局促得像见到老师的小学生。古谙温润而沉静的目光很好地安抚了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的无所适从。
古谙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如山间清泉般温润流淌,带着令人安心的韵律。
"别紧张。"她的嗓音温柔,"我也和你一样,是食五谷杂粮长大的平凡人,面对我不用这么拘谨。"说罢眨了眨眼,带有年长者特有的包容。
"我听过你的歌声,"古谙指轻抚海因兹曼的琴盖,"那种未经雕琢的天然质感,你拥有了很多科班生都难以企及的灵气和天赋。"
“Vannia小姐找上我的时候我本来是打算拒绝的,虽然她开出的价码让人难以拒绝,但手下带着的那群皮猴就够让人操心了。她最后送给我一叠黑胶唱片,请我听完。”说到这里古谙停顿一下看着他的目光幽深而复杂,“不出所料,全是你唱过的歌,从第一首到最后一首。”
“孩子,你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隋漠站在那里,像被烫伤般颤抖。
他接住了一份毫无理由的馈赠。指节先于意识蜷缩起来,像是要防御某种甜蜜的侵袭。那人递来的爱意温度太赤裸了,没有藏在交易的天平上,没有躲在时机的算计里,就那样摊开着,像心脏平淡的跳动。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
没有权衡利弊,没有等价交换,没有他早已习惯的冰冷计算。这份爱来得太不讲道理,像一场突袭冰冻山谷的春风,伴着呦呦鹿鸣不由分说地撞开封闭的心门。
爱意轻轻拂过眉梢,像在抚平一道道看不见的久远伤痕。
“爱不是交易,不需要值不值得。”
这一刻,隋漠忽然明白那晚谢小姐说他值得所有的东西——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感情,不需要他踮起脚尖去够,不需要他剖开自己来换。它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降临,像一场迟来的救赎,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学会接受。
被爱的感觉——像站在悬崖边却被人抱紧了腰,终生囚徒突然摸到了钥匙的轮廓。世间所有关于代价的交换在无条件偏爱的强光里消弥,隋漠在这束只照亮他的光里第一次看清自己阴影的形状。
“咚!”
钢琴琴键按下沉重的颤音唤回了隋漠的神志,将他从爱意的沉沦里拉扯回现实。
"鉴于你从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过声乐课程,我们先从基础音准开始。"古谙单手搭在琴键上,指尖随意地按下一组音阶,清亮的琴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荡开。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让我知道自己爱你的时候还能让我更爱你!
谢小姐!
爱意如獠牙撕咬着五脏六腑,凭空生出的痛苦让隋漠的身体微微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盯着地面,仿佛地板上的木纹能给予他开口的勇气。
"老师,可以等我十分钟吗?就十分钟......"他抬起眼,眼底燃烧的炽热近乎偏执的,"我想去见......"
"谢"字卡在喉间,像一团灼热的炭。舌尖抵住上颚,却怎么也推不出那个简单的音节。他忽然意识到——光是念出她的姓氏,心脏就疼得发紧,爱意化作细密的针随着脉搏扎进血肉。
「我想见她。」
这个念头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肋骨生疼。他几乎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晚香玉,看见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影。
「我要见她。」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所有理智都熔化成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叫嚣——去抓住她的手腕,把那个总是微笑的人按进怀里,直到两个人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现在!立刻!马上!」
窗外长风骤起,像灌入心腔,一片梧桐叶从穹顶打着旋坠落。这细微的动静像利刃划开哽塞,隋漠终于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去见谢小姐。"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重得像誓言。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在我的选修课是0分。”古谙严厉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了然,声音里藏着只有过来人才懂的温柔:“但是,去吧。”
“我不能阻止一个被爱的人去见爱他的人。”
话音刚落,隋漠转身冲出琴房,急切得一秒也不肯停留。
人在极限奔跑的时候,身体与意志的边界被彻底撕裂。
「谢小姐!」
心脏像一台过载的引擎,疯狂撞击着胸腔,每一次跳动都仿佛要将肋骨震碎。血液在血管里沸腾,耳膜鼓胀,世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呼啸的风声。肺部像被火灼烧,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可氧气永远不够,肌肉在缺氧中尖叫,乳酸堆积如刀割。
「谢小姐!」
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只剩下机械的摆动,仿佛不属于自己。地面在脚下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影子,汗水刺痛眼睛,视线摇晃,可大脑却异常清醒——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逼着你直面痛苦,计算着还能再撑几步。
「谢小姐!」
意志开始崩塌,又重组。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嘶吼:"停下!停下!"可另一个声音更狠,更冷:"继续,否则你什么都不是。"身体在背叛,灵魂却在燃烧。你咬紧牙关,嘴角尝到铁锈味,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对抗疼痛。
「谢小姐!」
最后的冲刺像一场濒死的狂欢。世界失声,色彩褪去,只剩下终点那条线在视野里跳动。你感觉自己在坠落,又像在飞。然后—— 黑暗。寂静。
“谢小姐!”
你拥抱住了神明。
在她的怀里哭泣。
隋漠将脸深深埋在谢夜泠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领。他浑身颤抖,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呜咽着,双臂却将她箍得死紧,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会客室里的谢夜泠被冲进来的隋漠抱住先是一怔,随即温柔地回抱住他。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汗湿的发,在他耳边低语:"怎么了?"声音里含着心疼,"怎么跑得这么急。"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谢夜泠身上淡淡的晚香玉气息让隋漠爱意难平。他抬起头,眼眶通红,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明亮笑容,万千想诉说出口的话在此刻却简单地化作一句:"谢小姐。"
“嗯?”
“谢小姐。”
“嗯。”
“谢小姐。”
“嗯。”
……
隋漠一句一句叫着谢夜泠,谢夜泠不厌其烦地回应着。
良久,隋漠轻轻松开谢夜泠,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小姐,告别后转身快步走向琴房。推门时,他的脚步已经恢复了沉稳,只有微红的耳尖泄露了方才的情绪波动。
古谙正坐在钢琴前翻阅乐谱,听到动静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而锐利:"见到了?"
她指尖轻点琴凳,"来,我们先做一组发声练习。"
隋漠点头,然后端正地站到钢琴旁,双手自然垂落。阳光透过穹顶洒在他的侧脸上,照亮他那双湿红的眼。
"放松肩膀,"古谙的声音如清泉般流淌,"想象你的声音是一缕烟,从丹田缓缓升起。"她弹下一个C凋,"跟我唱,啊——"
隋漠闭上眼,跟随琴声发出第一个音。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像初春破冰的溪流,带着生涩的清澈。
"很好,"古谙微微颔首,"注意气息要像纺线一样均匀。"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音阶如珠玉般滚落,"现在,跟着音阶往上走。"
随着练习的深入,隋漠的呼吸渐渐平稳。古谙的教学方式如她的人一般——严谨中带着温度。她会突然停下指出他喉结的微小颤动,也会在他唱准一组难音时露出赞许的微笑。
"你的音色很有特质,"课间休息时,古谙递给他一杯温水,"像未经雕琢的玉石。"她取下眼镜擦了擦,"但技巧就像琢玉的刀,能让天赋绽放更耀眼的光芒。"
隋漠双手捧着水杯,忽然问道:"老师当年第一次登台时,也会紧张吗?"
古谙轻笑出声,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我在Eurovision Song Contest比赛前夜,差点把室友的洗发水当蜂蜜喝了一口,她拦住了我。"她眨眨眼,"后来成了我的专属钢琴伴奏。”
下午的阳光渐渐西斜,琴房里的影子越拉越长。当时钟指向三点时,古谙合上琴盖:"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后要做腹式呼吸练习,每天二十分钟。"
隋漠郑重地鞠躬致谢,转身时却听见古谙又补充道:"对了,下周的课..…"
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可以请谢小姐一起来。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跑出那样的速度。"
走出琴房时,隋漠摸了摸发烫的耳朵。走廊尽头,谢夜泠正倚窗而立,晚霞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学得怎么样?"
“很好。谢小姐我等会要出去一趟可以吗?”隋漠快步走向她。
“我让格蕾丝备车。”
未诉出口的爱意,全都融化在阳光里。
街角咖啡厅的露天座位上,阳光透过梧桐叶留下斑驳光影。隋漠的入座引得周围客人频频侧目。
隔壁桌的女士不小心碰倒了咖啡杯,白色桌布上洇开一片褐色污渍;路过的侍应生看得入神,差点撞上送餐的同事。咖啡馆老板一位留着络腮胡的法国人,甚至特意送来一份免费的马卡龙,用法语赞叹道:"Comme un prince de conte de fées(像童话里的王子)"。
隋漠不自在地转了转戒指,他低头抿了口咖啡,阳光穿过他浓密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的阴影,衬得皮肤如瓷器般细腻。涂是非来到他面前挑眉上下打量着他:"被歌总养得不错啊。”
“咳咳咳。”涂是非见面第一句话就让隋漠差点被咖啡呛死。
他靠在藤编椅背上咳嗽,午后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他身着剪裁精良的雾霾蓝真丝衬衫——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