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昼下意识皱了眉，为谈晚谧的那句“活得比他更久”，但最终他还是没说什么，安安静静看发着光的水母在水里畅游。

“妈妈，这个水母会发光诶！”一个小女孩握着妈妈的大拇指贴到了玻璃墙上，在上面画了水母的轮廓。

“是啊，就跟你一样。”被牵着的年轻女性从包里拿出一个发着光的蝴蝶结发箍戴到小女孩头上，“看，你也在发光啦！”

“妈妈，我记得你买了两个呀。”小姑娘凑到妈妈身边说着悄悄话，拿着剩下的一个发箍走向温昼他们。

温昼下意识伸手想扶她，却被让到一边，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小女孩径直到了谈晚谧旁边，把发着光的兔子发箍放到他手里。

“哥哥，这个姐姐是不是不高兴，你把这个送给她，她就高兴啦！”小女孩不到谈晚谧大腿高，仰着一张脸认真说。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很快跟上来握住小女孩的手，用弹簧夹夹在脑后的头发随着弯腰的动作滑到身前，贴着浅粉色的无袖连衣裙，“她太小了，只会根据头发长度辨认男女。”

温昼摇摇头蹲下和小女孩平视，刚想开口她又是一句脆生生的——

“姐姐！”

温昼：“……”

小女孩明显有点兴奋，小心地在温昼头顶的粉色头发上摸了一下，“姐姐你好好看，头发也好看，像小精灵。我让那个哥哥把会发光的发夹给你，你别不开心了好不好？”

好看吗？他一直很讨厌他的头发的，不男不女，像个异类，连在梦里也摆脱不了。

“真的真的！”小女孩又碰了下温昼的发尾，“妈妈说精灵的头发都是彩色的，你的也是呀！”

头上一重，有个带着毛绒绒的东西压在了温昼耳边，谈晚谧跟着他蹲下，淡淡的香飘过来。

不是植物混合的味道了，是一种单一的、闻起来很舒服的味道。

“谢谢你的夸奖。”谈晚谧摸了下小女孩的头，嘴角带着很轻的微笑的弧度，“不过这不是姐姐，是哥哥。”

小女孩惊讶地捂住了嘴，温昼有点抱歉地想要后退，又被两只小手拉住。

“居然是哥哥！哥哥你好好看！”小女孩低头思考了一会，突然转头问等着的妈妈：“妈妈，小精灵有男孩子吗？”

“有的呀。”女人声音很轻，两手交叉在身前提着包，“小精灵是不分男女的。”

“小精灵哥哥！”小女孩高兴地回头，“你现在心情好了吗？”

“好了。”温昼抱着小女孩站起来，压着小女孩的裙子让她坐在他的左边肩膀，“是不是比你自己看好看多了？”

小女孩疯狂点头，两只手牢牢扶着温昼的脖子，“哥哥原来你这么高呀！哇——我好像要飞起来了——”

谈晚谧笑着靠近看水母的一大一小，右手慢慢握住温昼垂在身侧的左手，很快又得寸进尺地换成了十指相扣。

温昼愣了一下，又任由他继续。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才不动声色把手抽回来。

“让我好找！不是说要去吃东西吗？都快八点啦！”江见月蹦到温昼右手边，看到他肩上的小女孩后突然安静。

“来了。”温昼把小女孩放到地上，问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我叫顾盼辉，你叫我盼盼吧。”小女孩很懂事，知道温昼要走，和他辉了辉手回到妈妈身边，“哥哥再见！”

“再见。”温昼学她挥挥手。

* * *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温昼拍了下从海洋馆出来后一直在发呆的江见月。

“啊？”江见月差点闪到舌头，结结巴巴说：“有……有吗？”

“没事。”温昼放弃和他交流，推着他向前走，“不是要吃饭吗？带路。”

“到啦，就在前面。”江见月恢复活力，拽着温昼进一家小店穿过前庭一直到了后院。

温昼回头，看到前院隐隐透过来的灯光，又看了眼不见五指的后院，心里涌上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和那家理发店，有点过于相似了。

“可算来了！”

一声脆响过后，漆黑的后院亮起来，暖黄色小灯挂满了花坛里的几颗小树，在温昼头顶纵横交错，不大的院子中央铺了厚厚的橙色地毯，上面摆满了各种吃的，无关人员吉吉正半躺在毯子上擦手。

这里是亮的。不舒服的感觉一挥而散，温昼脸上带了笑，在吉吉身边坐下，“你怎么过来了，店里不忙吗？”

谈晚谧跟着他坐下，把黑色双肩包立在一边。

“小b看着店呢，我忙里偷点闲。”吉吉坐直打了个哈欠，“那小子请了快一个月的假，昨天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怀疑他被卖了。”

“自从谈了恋爱就老想着溜出去约会。”她点了下温昼的脑门，“跟你一样，都是忘本的小混蛋。”

温昼笑而不语，前庭的工作人员把炖好的一锅东西端进来，“您点的干锅鸭。”他转了半天，总算找到真正下单的人，和江见月打了个招呼后离开。

“这么少够吃吗？”温昼看着比他脸大一点的砂锅，又打量了一下在场的另外五个人。

是的，除了江见月和吉吉，苗南渡和杨筠寒也来了。苗南渡来他可以理解，毕竟江见月在，但杨学长来干嘛？他们貌似一门交叉的课都没有。

“我们还点了其他东西，晚点送，这是用来垫肚子的。”江见月把白瓷碗的包装撕掉每人分了一个，“快点快点，我还点了酒，吃完了再喝。”

“不能喝酒！”温昼条件反射阻止他，发现苗南京也看了过来又补充一句：“酒品差的人禁止喝酒。”

“我酒品很差吗？”江见月咬着白瓷勺子夹了通红的鸭肉，或者是其他什么肉，白瓷碗底瞬间被染红。

有个人对自己真是一点数都没有。

“醉了你要是敢亲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我就把你丢进水缸里醒醒酒。”温昼面无表情“警告”。

吉吉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原来喝醉了还有这个好处。”

温昼：“……”

“你也别喝。”他下意识转头告诫谈晚谧，在这人点了下头之后才后知后觉，“我的意思是，你别喝太多。”

“我不喝。”谈晚谧亮出放在手心的车钥匙，“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而且，”谈晚谧凑近在温昼耳边说：“是我在追你，你可以管我。”

耳朵热，脸也热。

温昼闷了口凉水……温水，杯子放回临时支起的小桌发出闷响，惊动了正和人聊天的杨筠寒。

“这边也太热了。”杨筠筠观察了一下温昼的脸色后得出结论，找店员拿了个小风扇对着他吹，“现在是不是凉快多了？”

“……是。”温昼一言难尽地和转个不停的粉色小风扇面面相觑，抽空吃了两块鸭肉，过了热水，有点寡淡。

“现在不能吃太辣的。”谈晚谧亲力亲为，把长得好看的肉都过了一遍热水才放到温昼碗里，“等你好了随便吃。”

那还是算了。

温昼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看江见月和吉吉拼酒并在心里默默替他祈祷。

覃喆寅是能把包括他在内的酒吧所有人喝趴下的人，十个江见月来了也不是她的对手。几个回合过去，吉吉脸没红一下，江见月话都快说不清楚了。

温昼在一边观察，发现这人踉跄着站起来，端着一杯酒直奔他而来，好悬被苗南渡抱住了。

“江江，说好不能给学长喝的。”苗南渡苦口婆心和醉鬼讲道理。

江见月停在原地思考了一会，没有继续往前走，酝酿了一下大着舌头开口：“温温，生……唔唔唔！”后半句话因为被苗南渡捂住嘴听不太清。

温昼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没事学长！”苗南渡把挣扎个不停的江见月带着坐好，“别喝了江江，你醉了晚点怎么办？”

“对哦！”江见月一个鲤鱼打挺从苗南渡怀里坐起来，“我不能喝了，我还得给温温……”

睡了，睡了！就睡了？

温昼看着秒睡砸到苗南渡怀里的江见月，觉得有点离谱。

“温昼，纸和笔给我用一下。”有人挠了下他的手心，谈晚谧的声音贴着他的后背响起，“我没带iPad。”

“在书包里，你自己拿。”温昼蜷起手指，问一边还在喝酒的吉吉：“几点了？”

“十一点半，怎么，你们有门禁？”吉吉把空掉的酒罐扔进垃圾桶，没发出一点声音。

居然这么晚了。

温昼点了下头站起来，“明天还有课，得先回去了。”他站在一边，等着谈晚谧用完纸笔一起回去。

“学长，江江说他提前和阿姨沟通过了，一点之前门都是给你们留着的，不用担心。”苗南渡扶着江见月不停往下滑的脑袋说。

“为什么是一点？”温昼觉得越来越奇怪。

“温昼。”温昼被身后的谈晚谧带着转身，一盒药被放在他手心，“为什么这盒药只吃了一颗？”

温昼心里咯噔一下。他忘了把随手放在书包里的药收好了。

手机被捞走，谈晚谧抓着温昼的手解了锁找到时钟。

“为什么把我定的闹钟关了？”谈晚谧翻到底，不多的几个闹钟全部是关闭状态。

察觉到不对的吉吉站起来，从谈晚谧手里拿过温昼的手机，“早上七点，记得吃药。下午一点，记得吃药。晚上七点，记得吃药。这是干什么的？”

谈晚谧没回答她，只是抓紧了温昼的肩膀，“除了昨天中午那一次，其他的时间，你根本没吃药，对不对？”

好一会，温昼才慢慢点了点头。

“为什么？”身上传来的力道变重，温昼松了手，接近全新的药盒掉在地毯上，“你不吃药怎么能好？”

巨大的动静把杨筠寒也吸引过来，他捡起地上的药盒，看着外包装的字变了脸色，“学弟，你……”

“对，我有心脏病。”温昼对他笑了一下，“你别怕，暂时还死不了。”

“什么叫暂时死不了。”谈晚谧把温昼分心偏开的头转回来面对自己，语气软下来，“是不是那个药副作用太大了你不舒服，我们到时候找医生……”

“不是。”温昼叹了口气，在心里说了句“算了”，“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这个病治不好的。”

“你都不治怎么知道治不好？”谈晚谧加快语速，“我知道阿姨走了你很不好受，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不吃药！”

“你不是说要追我吗？”温昼狠下心，“我不会同意的，除非你允许我开开心心地过完最后这段时间。我会保持情绪稳定多活两年的，好不好？”

谈晚谧脸色冷下来，甩开了温昼想要握他的手，“不可能！”过了一会他又说：“我不追你了，你听话，好好吃药好好治行不行？”

“我如果说不行呢？”温昼觉得自己真可恶，一次次地踩到谈晚谧的底线。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除了对谈晚谧的心，他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但那颗心现在也生了病，并且快要成为他喜欢的人的拖累，他不想这样。

谈晚谧不欠他什么，不该一辈子栓在他一个废人身上。

“别这样。”谈晚谧不能对温昼发火，只好和他讲道理，“就按你刚刚说的，我不追你，你按时吃药按时去医院检查，我们约法三章，这么多人看着，你还不放心吗？”

于是温昼又后悔了，他现在的做法和当初有什么区别。但好像也没其他的方式了，他生了这个病，这个带走他妈妈、未来某一天也会带走他的病，这就是一个死局。与其未来谈晚谧为他的死伤心，不如趁早止损。

“那你现在就走，别让我看到你了。”说出的话带了刺，同时扎伤两个人。

“小温温……”吉吉想要说话，又被温昼打断。

“我们就当普通朋友，像我和江见月一样，不要再有进一步的想法。”温昼把书包提起来背好，“你也可以和别人谈恋爱。这样对我们都好。”

“好，我答应你。”谈晚谧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接起响了很久的电话，“知道了，我现在过来。”

“如果被我发现你没吃药，那我也不会继续遵守约定。”谈晚谧突然紧紧抱住了温昼，整张脸埋进他的肩膀，“好好的，就当是为了阿姨。”然后越过温昼走向门口。

温昼抬手擦过脖子，摸到了满手的湿，谈晚谧，这是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