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这对你来说只赚不赔。”伍哥把那张失去作用的纸折成小飞机，精准无误地投到温昼怀里。
“我对男的不感兴趣。”温昼抬手接住往下掉的纸飞机，慢慢展开，铺平。是他交完第一批医药费之后医院给他开的付款单，印着医院的logo和专用的二维码。
一旁的吉吉听到这句话后看了他好一会，又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兴趣都是后天培养的。”伍哥又靠近一些，几乎完全把温昼罩住，“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喜欢？”
温昼张嘴却没说话，看起来似乎被伍哥说动了。酒吧里五彩的灯光静静闪烁，反射到光滑的桌面，连带着墙都斑驳起来。温昼双拳紧握，努力向后缩着舌尖，感觉到一股全然陌生的气息越来越近。
“对不起！”差一点点碰上时，温昼狠狠推开伍哥，撑着桌沿抬起上面加了冰块还没来得及调的基酒灌了好几口。反胃的感觉越来越重，温昼一路跑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吐起来。
他昨天没怎么吃东西，今天更是颗米未进，胃里唯一的东西就是刚刚喝的酒，吐到最后只感觉嘴里一阵阵发苦。
“我的靠近让你这么恶心吗？”伍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只戴了玉镯的手把一包纸巾放到温昼手里。
“抱歉。”温昼用冷水冲了好几遍脸，前额打湿的头发被他向后捋平，下巴还挂着好几颗水珠。
“先回去吧。”吉吉面色凝重地从两人身上扫过，扶着有点虚脱的温昼回到店里。
“姐姐，金酒我搬回来了，放在哪儿啊？”Being搬着一箱子东西从电梯出来。
吉吉抽空回了他一句：“放吧台旁边就行。”
“好重！”Being小心翼翼把易碎的纸箱放下，两手撑地整个人坐在了地板上，“温，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吃多了。”温昼撇开吉吉的手，自己走到了伍哥面前，“这二十万就当我借你的，你开个欠条，我努力赚钱还你行不行？”
“二十万！温你不会出去赌/博输钱了吧？”Being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小b，刚刚我的新快递又到了，能再麻烦你下去拿一下吗？”吉吉咳了一声晃了晃手机。
“好的姐姐。”Being任劳任怨地又下楼了。
“我觉得可以，毕竟伍哥，你不想最后和小温温连朋友都做不成吧？”黑屏的手机被扔到桌面，吉吉坐在就近的卡座扶手，抬眼和伍哥对视。
“既然这样的话，我有两个要求。”伍哥看起来松了口。
“什么要求？”温昼和吉吉同时问。
楼下，吉吉捂着临时翻出来的黑色大衣，踩着高跟鞋一步一崴地到了路边。伍哥去车库开车，但直到目前也没有说两个要求是什么。
“小温温，我现在信了你是真不喜欢男的了。”吉吉摸了摸温昼的头，颇有种没看错人的欣慰在里面。
“什么？”温昼转头，戴好的白色卫衣帽子随着他的动作掉落，露出他不怎么高兴的脸。
“没事。”吉吉叹了口气，“我的错，让你落了个把柄在那个老混蛋手上。”
“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废掉的收款单早被温昼细心收到了最里面的口袋，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虽然不知道他要提什么要求，但你不用担心他继续揪着这件事不放，毕竟他这个人，除了死要面子，该有的信用还是有的。”吉吉踮脚拍拍温昼的肩，让他放宽心。
“我知道了。”温昼重新盖上帽子，看到了车库里缓缓开出来的带金属质感的银白色SUV，驾驶位的伍哥单手打着方向盘，注意到他的视线后笑了一下。
温昼默默转头，盯着面前花坛里的绿植。
“上车！”吉吉呼了下温昼的后脑勺，按着他的后颈往伍哥那边走。
“姐姐等一下！”Being挠着头闪现出来拦住吉吉，“你买的东西在哪，我找了一圈没找到。”
“啊——”吉吉一拍脑门，“我刚刚忘记说了，快递员给我把东西送到隔着五条街的另一栋商场楼了。我们有点事需要出门，你留下来看家。”吉吉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在唇边给Being抛了个飞吻，护着温昼的头顶把他推进了后座。
车门一关，像进了另一个世界。温昼没说话，伍哥和吉吉也十分默契地没说，连过了好几个十字路口，等了将近十个红绿灯后，车子在一家理发店前停下。
“下车。”伍哥在温昼这边的车窗上敲了一下后掉头进了店。
“他要给你剪头发？”吉吉摸了摸温昼快到肩膀的头发，“不过这个长度是该剪了。”
“也许吧。”温昼推门下车，站在比他高了不少的车边，观察店内的情况。客人不少，但大部分是年轻的女性，打眼一看都有鼻子有眼，每个客人一个理发师，总共二十来号人，聚在店里看起来居然一点也不拥挤。
伍哥现在正跟一个应该是老板的女人说话，老板头上像块试验田，五颜六色不说，连形状也没有统一。很快，试验田看向温昼，招手让他进去。
“哇塞，这里还挺大的。”吉吉用手肘碰了下温昼的腰，摸一摸这个人的手，点一点那个人的肩，一刻也闲不下来。
“伍哥说，让我给你染个头发。”试验田老板操着一口老烟嗓，一开口温昼感觉鼓膜都在震。
“染什么头发？”温昼还在疑惑，试验田已经推着他进了理发店更里面坐下，抖了下围布围在他身前，“我染完你就知道了。”
试验田扶着温昼的下巴让他正视巨大的落地镜，从不知什么地方摸了条三指宽的黑色绸带遮住他的眼睛，“但在那之前，需要对你小小——地保个密。”
“……”
视线被遮蔽，温昼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想到老板那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他更不抱什么希望了。
黑暗中时间过得极慢，温昼感觉一双手不断按过自己的头皮，他的头有时候很重，有时又有淡淡的味道飘到他鼻子旁边。过长的等待让温昼有点懵，他睁着被蒙住的眼睛，感觉意识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耳朵一痛，温昼闷哼一声，抬手想碰麻了一片的左耳垂。
“别乱动，很快就好了！”老板“哎”了一声，把温昼的手打下去。
麻劲被一阵绵长的疼痛取代，温昼感觉有人用针扎了自己的耳朵一下，眼眶不自觉热起来。
“好了！”黑布被拿走，温昼抬手挡住眼睛适应刺眼的光线，余光看到落地镜里陌生的人影。
是他，但变了太多。
他的头发被修剪过，但长度和之前相差不大，头顶藏着明显的粉色，一直延伸到耳后，和白色的发尾相连。至于让他耳朵痛了一下的东西，是一枚黑色戴在他耳垂的黑色耳钉。
“这就是我的第一个要求。”伍哥把一个什么东西扔在了桌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抬手从身后抹去温昼疼出来的一点眼泪，“什么时候你还清你妈妈的医药费，什么时候染回去。”
“这个发型，不好看。”半晌，温昼也只能抱怨一下发型。
“狼尾鲻鱼头，很帅的，我剪的就更帅了。”试验田老板在一边自夸。
“第二个要求是什么？”温昼拿开伍哥的手自己摘了围布站起来。
“第二个要求，在这期间你不能谈恋爱，不管是女的，还是，男的。”伍哥收手放回兜里，跟着温昼转身，“吉吉的店所在的商场都是我的，你只能在那里的任意一家店工作，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连回学校上课也不可以吗？”店里的暖气开得太足，温昼松开原本缠紧的卫衣抽绳，伸手把缩到肩膀的矮领打底揪回来。
“当然可以，毕竟我不能干涉你在学校的事情。”伍哥从温昼若隐若现的胸口收回目光，转着视线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你提的两点我都可以做到，也请你遵守你的承诺，不要再打我的主意，毕竟我们现在是正常的债务关系。”温昼把在车里写好的欠条和笔一起递给伍哥，“最多两年我就会把钱一分不剩地还给你，以此为证。”
“好啊。”伍哥扫了一眼内容，那欠条的格式正得可怕，连欠款都规规整整用了大写汉字，不过——
他的手在工具台上摸索着，摸到了一个带状物。
“那就签字吧。”温昼把笔尖对着自己，认认真真和伍哥对视。
伍哥指着温昼脚边说：“你东西掉了。”
温昼一惊，下意识低头找，垂在身侧的左手腕被提起来，和握笔的右手绑在了一起。
“你干什么，难道想毁约吗！”温昼抽手，却被三两下缠紧动弹不了。
伍哥没回话，只是在已经缠紧的黑色布条上又打了好几个死结。温昼飞快观察着四周，这里和理发店外厅相连，但隔着很长一段距离，他被绑着手不好跑，吉吉和理发店老板又无疑是站在伍哥那边。
死局。
“哥。”许久没开口的吉吉走到伍哥身边，把手搭在了他手臂上，“小温温年纪还小，经不起你几次惊吓，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为难他了。”
“开个玩笑。”伍哥拿起手边现成的剪刀剪断了缠着温昼手的布带，踢了一脚散在地上的碎发往外走，“记得我们的约定，我回去等你。”
“你现在要跟我走吗？”吉吉用打湿的纸巾包住了温昼被勒红的手腕。
“要，我妈妈那边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在这边多一点时间就能更快还钱。”温昼按着纸巾，向试验田老板点头示意后离开。
——
“那个老混蛋也太小气了，居然自己开车跑了！”吉吉气得蹲在地上打车。
温昼反而松了口气，再和伍哥在同一个封闭空间里相处，他就要出现心理阴影了。
“啧啧啧，张师傅，开着x5m跑滴滴，这是哪家少爷出来体验生活来了？”吉吉把平台挂出来的信息念了一遍。
“不关我的事。”温昼把帽子戴好，确保他奇异的新发色被完全挡住，“来了，走吧。”
深蓝色suv停在路边，司机连车窗都懒得降，开了车门锁等着。把温昼安置在驾驶位后方的座位上后，吉吉潇洒地关上车门从另一边坐到温昼旁边。
“报一下尾号。”车门再次落锁，司机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
“好的好的。”吉吉飞快念完手机尾号，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温昼一直没吭声，“小……”
温昼按住吉吉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吉吉不明所以，但下意识闭了嘴。
车辆在傍晚的大路上平稳前进，温昼盯着近在咫尺的驾驶座，只感觉一颗心要跳出胸膛。
故人相遇，如果可以他很想问，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但事实是，他早就没有立场问出这句话了。
人是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