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温昼睁眼,拿走谈晚谧放在他腰上的手,穿鞋推开窗户。
原来这里还能看到院子后面那块田,雨天鸟类飞不起来,扑簌簌跑到屋檐下躲雨,有一只刚好和温昼对上视线。
爬山虎的枯枝被打湿,明显已经爬不住墙。二楼平台全是木制,哪怕隔着门他也能听到雨点和某种平面接触的闷响。
“呃——”床上的谈晚谧翻身,手臂捞了个空,他猝然惊醒,坐直在屋里扫视一圈,最后看到趴在窗户上的温昼。
他这才像只受到惊吓竖起全身的刺,发现没什么实际危险后把刺缩回去的刺猬,靠在床头看温昼安静的背影。
“谈晚谧,你醒了吗?”温昼没回头,像感受到谈晚谧呼吸似的问了一句。
“嗯,你怎么跑那去了。”谈晚谧没带疑问的语气,掀开被子想要起床。
“下雨了。”温昼跑回床边,猛然靠近谈晚谧,“昨天许云珠说的那些副作用我都没有,头晕没有,想吐也没有。”
“而且,下雨了——”最后三个字被温昼重复又加重。
谈晚谧揣着明白装糊涂,稍微往后退了一些,“然后?”
温昼被带着往床中央走了一些,右手心按在谈晚谧小腹,思考了一会说:“然后,是不是可以不用起床。”
雨天总会让人产生再睡一会的念头,何况这是早晨。
“当然可以。”谈晚谧憋着笑继续装糊涂,提着温昼的后衣领把他放到大床里侧,“你继续睡,我起来。”
“哎!”温昼急了,眼一闭心一横,“我的意思是说,你……哎呀,算了。”他同手同脚地爬到床尾,还没够到床沿就被搂着腰拖回去。
“不逗你了。”谈晚谧左手心隔着t恤按在温昼小腹上方,右手带着他转头,“知道你什么意思。”
知道归知道,但被按在床头的时候温昼还是有点怵。这次跟在医院那次不一样,他这会不仅不糊涂,还清醒得能算出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小题。
“要不你先把我敲晕。”温昼一开口就出了个馊主意。
谈晚谧心里飘过几个字,遵从温昼内心的想法,不过不是敲晕的。
“现在够晕了吗?”好几分钟之后,谈晚谧松开温昼,伸手碰了下他的舌尖。
“有点。”温昼捂着嘴往后退,谈晚谧很快追上去。
“我感觉没有,你还能跑。”他把温昼的双手按在头顶,吸猫似的把脸埋在他颈间,“一会儿得洗澡,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我都行。”温昼动不了,好在谈晚谧没继续,只是静静半倒在他身上。
于是温昼又觉得不得劲,闹腾半天好像什么都没做,只是亲的时间比较长而已。
“不能说都行,你现在想一个。”谈晚谧很不满意温昼的答案。
好吧。
温昼分神想沐浴露有哪些味道,并小声念出来。
“玫瑰味?不行,我感觉好多都是玫瑰味的。我之前用过一种紫色的,挤出来我感觉我中毒了。”温昼回忆细节,连颜色都说得清清楚楚。
“还有呢?”
“茉莉味的感觉还可以,味道不重,留的时间也比较……”温昼突然顿住,下意识屈腿阻拦某只往下伸的手。
谈晚谧的手什么时候到那里去的!?
温昼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他怀疑谈晚谧有三头六臂,一只手稳稳地钳着他,另一只手还能照顾到其他地方。
“不用管我,你继续说。”谈晚谧连手都没有抖一下,但温昼已经开始抖了,用手,和用嘴,还是有区别的。
不知过了多久,温昼彻底放弃挣扎,平躺着任由谈晚谧给他理平衣服上的褶皱。
“你在这里等我,或者去其他地方。”谈晚谧弯腰在温昼鼻尖碰了一下,拿了换洗衣物出门。
这里的浴室是公用的,他应该是洗澡去了。
温昼捏着被角把自己卷成春卷,感觉腰还在一阵阵地发软。
他本来想提出也帮一下谈晚谧,临门一脚开始退缩,倒是和他男朋友走之前评价他的话很贴近。
有色心没色胆。
“咳咳。”温昼摇头把某些场景从脑海里赶出去,开门到外面的平台。
赵明先很有先见之明,在昨晚趁着夜色搭了透明的遮雨棚,淅淅沥沥的雨滴被截在屋檐,声音清脆而有规律。
等等,赵明先?
温昼转头时被吓了一跳,因为赵明先正席地坐在墙角,在一个离他和谈晚谧房间很近的地方,看起来睡着了。
虽然温度不至于降到冰点,但这么坐着睡一觉肯定会感冒。温昼折回房间拿了一条薄毯子,对折盖在赵明先膝盖。
“谢谢。”赵明先突然睁眼,盯着温昼垂下的眼皮。
“不用谢。”温昼坐到藤椅上,原本睡着的兔子蹦到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你怎么坐在这?”
“早上下雨,我想着来看看遮雨棚有没有需要加固的地方。”赵明先紧紧握着毛毯一角,隔着足够远的距离和温昼说话,“雨天不都要多睡一会吗,你怎么起这么早?”
温昼脸一热,很快又恢复正常,“睡多了对身体不好。”
“温昼。”赵明先看着大变样的男生,还是忍不住问:“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温昼回复得模棱两可,“倒是你,看起来过得不太好。”
他不愿与赵明先多说,又找不到离开的借口,只能狠下心。
“我确实过得不好。”赵明先一反常态,没像昨天早上那样变脸转头就走,反而有与温昼促膝长谈的架势,“你愿意听我说一说吗?”
“……你说。”反正走不了,不如听一听。
“我的父母欠了很大一笔债,但他们一直没说。”赵明先右手五指舒张又合拢,像凭空掐住了某人的脖子,“我那时候高三,马上高考。老师突然找到我说,警察到了学校。”
“他们吃了牢饭,我和星星的未来也基本毁了,毕竟谁敢要劳/改/犯的孩子?”
周围的人没说,但看他们的目光还是掺了其他东西,尤其知道了赵明先喜欢同性之后。
“父母进去了,债得我们来还,这本来就不合理。但他们仗着人多好几次把星星堵在巷口。”说着赵明先深吸口气,十指握成拳头,“没办法,星星只能把自己打扮得越来越叛逆,出门在外也是色厉内荏。”
难怪那天刚看到赵明星的时候她看起来不太好惹。
“我记得那天很晚了,星星说要出去买东西但一直没回来,打电话不接,我就知道她肯定出事了。”赵明先如释重负似的垂头,“我找到她的时候那帮人渣正围着她,只差一点我就会悔恨终身,结果挺惨烈的,对面全倒了,我的右腿也在混乱中骨折,医生说基本治不好了。”
“但也不算全是坏的,至少法院那边知道了他们一直在骚扰我们,让他们不许再找我和星星的麻烦。只是我们大概再也不能回到校园。”
雨越下越大,原本还算亮的天黑下来,突然,一声闷雷连着一道闪电,划过赵明先发狠的眼神。
温昼心跳停了一拍,撑着藤椅的手指一阵阵发麻。
“哥,你在楼上吗?”赵明星的声音在楼下响起,“这里的棚布被吹起来了,你来看一下。”
赵明先答应一声,急匆匆下楼。
直到左手被握住,温昼才感觉全身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谈晚谧坐在他身边,拂过他发凉的十指。
“你怕他?”
“不是怕他。”温昼用力反握,“为什么我有点慌?”
“为什么慌?”谈晚谧点着他的胸口,“心跳并没有加快,你是不是联想到什么了?”
温昼没回答,脑海里不断闪过掉帧的画面,从被推进手术室前的许女士到精神医院病人活动中心盯着他看的眼睛。
他很慌,但并没有来由。
谈晚谧就这么环着他的肩膀,直到他再次出声,“可能是我多想了,大家都在楼下,我们也下去吧。”
“好。”谈晚谧没真正放下心,和温昼下楼加入底下的对话。
很吵,但因为雨声也很大,反而被盖了过去。
事情的起因是许云珠采摘甘草果实的时候被枝干上的刺划伤,赵明星急匆匆想用碘伏处理伤口,却因不熟练害得她二次受伤。本来许云珠是要煎药的,因为这个不得不一推再推,到现在连火都没烧。
江见月的心情看起来也不好,温昼问过才知道是尤迅给他发了一张图片。
一张不怎么好的图片。
图片里是两个人,一男一女,分别是苗南渡和另一个打扮很成熟的女性,离苗南渡很近且苗南渡并没有抗拒的动作。
尤迅下面的配文很夸张,大概是好奇苗南渡不是和他一对,怎么会和别的异性走得这么近。
“你仔细看这个女生的长相。”温昼点醒气头上的江见月,“她和苗南渡很像你没发现吗?”
江见月恍然大悟:“好像是。”
“他很久之前说过他有个开服装店的姐姐,应该就是她了。”温昼把手机还给江见月,“江江,其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江见月把那张图片放大又缩小,下定决心似的,“算了……”
温昼差点被他气死,干脆不再管他,选了个赵明星刚找出来的萝卜,放在手心掂两下,“这个是什么品种?”
赵明星抽空看了一眼回他:“心里美。”
“有刀吗?”温昼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小刀。
“有,我给你拿。”赵明星快步进屋,拿着一把大菜刀出来。
“不是这种。”温昼感觉眼前一黑,手指比了个长度,“小刀,大约和我中指差不多长。”
比喻是形象的,但温昼忽略了一个问题,他的手比大多数人要细要长。
赵明星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把刃长不到两厘米的美工刀,“这个可以吗?”
“可以。”温昼接过小刀,一刀切掉了萝卜顶端的根,露出白色表皮下的粉色果肉。
刀刃翻飞,萝卜表面很快出现花朵简单的线条。谈晚谧眼皮直跳,怕温昼不小心划到手,好在他动作很熟练,一直到放下小刀也没出现什么意外。
“你还会雕花?”许云珠夸张地抬高眉毛,搬了个椅子坐在温昼旁边近距离观摩,“还挺好看。”
“跟我妈妈学的。”雕完最后一笔,温昼摊开掌心,萝卜雕成的四层花瓣玫瑰搁在他手心,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带走。
“送你。”温昼面向谈晚谧,顿了一下加上一句,“你可以转赠给别人。”
谈晚谧有点意外,接过那朵萝卜花。
温昼活动手指,又提起一个更光滑但稍小一些的萝卜,“刚刚手生没雕好。”
“这还没雕好!”许云珠第一个反对,“你是想雕朵花出来吗?”
“我雕的不就是花吗?”温昼熟练地削去尾部多余部分,全神贯注开始新作品的创作。
许云珠:“对哦。”
谈晚谧没理会许云珠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拿着那个“残次品”走到赵明先面前。
“给我?”赵明先有点难以置信,“这不是温昼给你的吗?”
“他说了可以转赠,如果是给别人,他大可以直接送出去。”谈晚谧没什么语气地解释。
在场任何一个人温昼都可以直接自己送,唯独赵明先不可以,所以让谈晚谧来送是最合适的。
“可是,为什么要送给我?”赵明先站起来时晃了一下,谈晚谧适时伸手带他站稳。
“你可以理解为,”谈晚谧转头看温昼认真得有点用力的表情,鼻尖总会不自觉动一下,看得人心软,“他想要你未来一路生花。”
“是一辈子缩在这个小院子还是跨出去看看,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谈晚谧带了一点私心,说话便夹着刺,“当然,你想通过和别人讲述不幸的过去以获取他们的同情心,那也是你的自由。”
“卧槽!”
背后传来一声惊呼,谈晚谧快速转身往回走,看到温昼指尖的红时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嘘,你别担心。”温昼对谈晚谧眨了眨眼,给他看左手食指尖那道小小的口子,“我故意的。”
谈晚谧:“……”
“你最好有能说服我的理由。”他话里带了气,一旁的许云珠打了个冷战挪到一边。
温昼浑然不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