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吗?”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后,赵明先把一罐带着水汽的啤酒递给谈晚谧。
“不喝。”谈晚谧抱着手臂和他拉开距离,没接那罐冷冻过后又解冻的低度兑水酒,“不是要说几句话吗,麻烦快点。”
赵明先落寞的表情控制不住,他收回手,踢一下脚边的塑料袋,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我能问问温昼为什么染头发吗?他家是不是出事了,还有那个女生,”他看向许云珠所在的方向,“我在楼上听到了,她是过来给温昼配药的,为什么要吃药?”
谈晚谧没说话,反而安静注视着眼前这个过于瘦的男生,他跟几年前差别不大,但又天差地别,时间会改变大多数人,很明显,不论是他和温昼,还是赵家两兄妹,都没能逃得过。
“你不用担心我对温昼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对我没兴趣,我知道。”赵明先顿了一下,一口气把一罐啤酒喝光捏扁瓶身,半晌懊恼地搓着脸,“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去关注他。”
年少时的喜欢,头一回的春心萌动,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谈晚谧理解赵明先,但理解不代表赞同,更不代表能接受。
“给你个建议。”他拍了下赵明先的肩,对着他身后一勾手指,“你如果要借酒浇愁就喝度数高的,喝这种不痛不痒,你自己都分不清是真醉了还是装的。”
“什么意思?”赵明先比他矮,距离拉近时便只能被迫抬头。
“字面意思。”谈晚谧不想继续和他交流,略一点头转身,“一个假设,你从没喝过酒,又在喝下第一口的时候开始脸红,你的朋友都说你醉了,但只有你自己清楚你根本没醉,这时候你是会说你没醉还是附和他们?”
“不用回答我,你自己心里有答案就行。”谈晚谧打断想要开口的赵明先,“如果能清醒最好,如果附和,那我不介意背上一个欺负学弟的骂名。”
如果和赵明先说话的是温昼,必然会提醒他把酒藏好别被某个人看到,但谈晚谧不知道,让人钻了空子。
他放完狠话就下了楼,兔子嚼干草的声音太大,大到影响人休息,他只能把它转移到一楼堆杂物的仓库。
刚好许云珠叫住他,给他看已有雏形的药方。
“现在有两个方案,人参、黄芪、肉桂、甘草、生姜炖的保元汤。以及桃仁、红花、川芎等炖的血府逐瘀汤。”许云珠指着排成两排的盆栽,“看哪个效果更好,之后就沿用下去。”
“副作用呢?”谈晚谧捻了一下柴胡开出的黄色小花,抽条的枝变得又长又脆,轻轻一撇便折成两节。
“头痛、头晕、呕吐、恶心,嘶……”许云珠越说越心虚,“但是——这些症状是可以随着时间推移减轻的呀,如果你还给他吃之前的药,是不是会一直头晕,一直呕吐。”
“是药三分毒,你想要一点副作用都没有,怎么可能?”许云珠试图说服谈晚谧,“而且这是看体质的,说不定温昼的身体刚好不对这些药的副作用起反应呢,你说是吧?”
“哈喽帅哥?”许云珠心里没着落,就怕谈晚谧一个不乐意跑单了。
谈晚谧打断她,“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大白天的你别讲鬼故事。”许云珠搓着胳膊,旁边的赵明星及时问:“你冷吗,要不我再给你拿个外套。”
“不用不用。”许云珠摆手,躲到谈晚谧背后,“你去看看。”
谈晚谧:“……”
他顺着声响上楼,看到了在角落和赵明先喝酒喝得正开心的江见月,不过很显然,开心的只有江见月一个人。
赵明先意识到不对,已经退到了一边,易拉罐七零八落,有一个还滚到了谈晚谧脚边。
看到谈晚谧后他竟然有点如释重负,加快速度走过来问:“我怎么感觉你那个朋友有点不对劲?”
是不对劲。
江见月很明显已经醉了,具体表现为捏着酒罐子自言自语,老奶奶穿针似的凑近,还一个劲嘀咕。
看来这不是一个安静的醉鬼。
一时之间没人敢动,江见月也坐在原地,不知是没看到他们还是懒得动。
半晌,醉鬼可能坐累了,踉踉跄跄起身,大着舌头把手机塞到谈晚谧怀里,“谈谈,你……给我打个电话。”
还行,能认人。
“给谁打?”谈晚谧拿着根本没解锁的手机,分出一点耐心给醉鬼。
“给温温打,不是,给杨学长打……”江见月掰着指头一个个数,最后说:“给我妈打吧。”
手机解锁,谈晚谧看到了被置顶的苗南渡,但又不是苗南渡,因为江见月给他的备注是三个字:阿苗苗。
第二个就是江阿姨,谈晚谧拨通电话放到江见月耳边。
“怎么啦小宝?”江阿姨一如既往地活泼,一上来就搅动了沉闷的空气。
“妈。”江见月不明显地结巴,带着醉鬼的独有特征,“妈……我有点想你了。”
“哎哎,宝贝儿别哭,跟妈妈说,哪个人渣又欺负你了?”江阿姨急了,一迭声安慰儿子。
谈晚谧退到一个听不见他们对话的地方,意外地收到了谈笙两分钟前发过来的消息。
—ts:你前爸出差,清晨可能会到家里住几天。
—嗯。
关他什么事,他又不回去。
—ts:清晨马上中考了,你作为哥哥要多带带他,别老是住外面。
他高考的时候也没见谈笙全程陪着。
—他什么时候过来?
他好确定回去的时间,以防碰个正着。
—ts:还没确定,应该下个月,刚好给你们俩一起过生日。
谈晚谧那句“不用,你给他过就行”终究没发出去,最后改成三个字。
—知道了。
另一边,江见月打完了电话,正握着手机坐在藤椅上发呆,眼睛很红,看起来是哭过了。
“温温呢?”他使劲眨了下眼站起来,隔着老远喊谈晚谧,“他怎么不在啊!”
“他在休息。”谈晚谧不太高兴,连带着语气也变冷不少,他催促许云珠,“你去煎一下药,等温昼醒了给他喝。”
江见月半醉的脑子反应了一会,捂住嘴小声问:“我能和他一起睡吗?”
不太能。
但江见月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轻手轻脚推开温昼的房间门,老老实实趴在他手边闭眼。
温昼还没醒,侧对着门口,两手放在胸前,前额的碎发堆到一边,发梢被热出来的潮气打湿,他的嘴唇也因为在睡梦中被无意识舔过而变成深粉色,陷在冷色调的被子里,不注意看很容易被忽略。
谈晚谧看了一会才关好门离开,占了藤椅小憩。
再醒过来的时候赵明先蹲在不远处,用一把小锤子锤着什么东西,还没等谈晚谧开口,他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露出刚刚被挡住的新一张藤椅。
他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五点半。
许云珠端着熬好的一碗药上楼,放到窗台晾凉。
“温昼还没醒吗?”她对着被烫红的指尖吹了口气。
“我醒了。”温昼站在房间门口,因为睡太久有点乏力,他按着后颈活动了下,白色发尾翘起来,滑稽地蹦了两下。
“正好。”许云珠指着窗台上还在冒热气的药,“一会放凉你就可以喝了。”
温昼当即端起那碗药,皱了下鼻子,深呼吸一口气喝完。
好苦。
他伸出半截舌尖想让那股绵长的苦味散出去,却被喂了两颗蓝莓,甜苦中和,口腔的苦很快被甜取代。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温昼在谈晚谧旁边坐下,“晨跑好像不太好。”
“你是不想跑吧?”许云珠呵呵哒,一副看穿他的模样。
“不是。”温昼摇头,“你们知道有种现象叫逆温吗?”
“不知道。”许云珠理不直气也壮,抛了两下玉米坠子,“说说。”
“就是一种非常规天气,你可以叫它霾。”谈晚谧接过温昼的话头,“日落一般是下午六点,这之后地面温度会迅速下降,但云层温度降得很慢,就会形成一种自地面向上,气温随高度增加而升高的逆温层。”
“不是海拔越高越冷?”许云珠又摸出一个洗干净的白萝卜咬了一口。
“所以叫逆温。”温昼手指抹过金属栏杆,纤尘不染,“这种现象的存在阻碍了空气的垂直对流运动,使大量烟尘、污染物聚集在近地面的空气层,也就是雾霾。有的人不知道,会觉得早上空气清新,但其实……”
“其实他们吸了早上第一口污染物。”许云珠抢答,觉得有点渗人,“那还是晚上去吧。”
于是当天晚上,几人开始夜跑计划。
“不是,我一个配药的,为什么也要跟你们一起跑?”跑了十分钟,许云珠撑着树干直喘气。
江见月慢悠悠从她身边经过,“你回去不就行了,又没绑你脚。”
“算了。”许云珠有点怵那个跛脚的男生,虽然他妹妹挺好的,但她不想单独和他相处,“温昼,你还能跑吧,受不了就停下。”
“我没事。”夜风还算温和,这里很偏,平时不会有什么人来,因此八点多便没什么车辆经过,“我感觉现在很舒服,说不定能多跑一会儿。”
“别!”许云珠连忙打消他的这个念头,“那个药就是这样的,可能会施一点障眼法,你得时刻注意才行。”
果然,跑到二十多分钟后,温昼有点力不从心,头晕,看地面契合的砖块像在浮动。
看来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将近三十分钟时,他感觉自己要倒下去了,只能抓住一直在他身边的谈晚谧,“我有点累。”
“调整呼吸。”谈晚谧立马调转方向面朝温昼,伸手护着他左右两侧,“放慢速度,看到前面的台阶了吗?”
温昼抬头,果真看到了被路灯照亮的台阶,于是他点了点头。
“再坚持一下,到那里我们就停下。”谈晚谧边退边鼓励他,“很快的,最多一分钟。”
可是我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温昼感觉脚底在变重,像有人突然在他身上挂了几十公斤重的铁链,每走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五十米,四十米……十米,最后一米,温昼停在台阶旁边,撑着膝盖喘气,谈晚谧在他面前停下。
“谈晚谧,我跑过来了。”
身体一轻,温昼被抱起来,贴着谈晚谧胸口,感受他稳而有力的心跳。
“嗯,你很厉害。”